主宾陆续而至,携贺礼而来。
千年寒冰莲、八极玄天剑、沧海鲛人泪、瀛洲养神芝,龙骨制成的雕塑,凤羽编织的大氅,镶嵌夜明珠的玉坠……
在瑶池周围楼阁林立的主楼中,天帝与四大天君身居顶层。天帝令仙娥拿出他的贺礼,是一把两侧开着血槽的银白弯刀,刀身布满月形花纹。
接过弯刀,天帝抚摸着刀身,语气真切道:“此刀名为寒月,是朕珍藏已久的宝刀。细雪为救驾而断,朕愿割爱赠与爱卿。”
东曜天君令侍从抬出他的贺礼,那是一尊公孙玄澄的六尺金身像,手持长枪,威武霸气。他说道:“武毅王战死沙场,臣十足悲痛惋惜。返天后,臣命工匠用纯金熔铸塑像,赠与阁下,以表悼念。”
公孙天行道:“这长枪可以取下?”
东曜天君点头:“对。此枪复刻武毅王生前所用神兵,名曰雷怒,有横扫千军之力,落雷之威。阁下可随时取下,杀敌雪恨。”
南曜天君唤来一头猛兽,龙头龙尾,身似麋鹿,浑身赤色鳞甲,,头顶独角,它是麒麟的后裔。西曜天君送出乾坤宝瓶,可吞吐万物。
“谢诸位心意,谢陛下天恩。” 公孙天行揣测他们的心思,他们是要北天域出兵征伐北境,就如同万年前那样。
“待臣接管北天域事务,必当兵发北境,一举荡平妖魔邪祟。”
天帝笑道:“爱卿不必如此着急。先操练天兵,待大魏与北境斗得两败俱伤,北天域必定有十足把握荡平妖蛮。”
……
瑶池开宴,琼华宫仙娥献舞。她们悬浮在瑶池之上,用翩翩长袖和柔美身段勾勒出一幅幅美人画。
李无痕将看见义父时的复杂思绪抛之脑后,沉浸在这场舞乐之中。
仙子们的纱衣是淡蓝的细纱,舞姿轻盈而写意。她们的水袖忽如长虹贯日,猛然掷出;忽如弱柳扶风,缠绵收回。
李无痕一脸痴笑,浮想联翩:要是唐灵也会跳这舞就好了,一定好看。
倏忽间,瑶池雾起,一抹身影从水中缓缓浮现,透着婀娜妩媚。
雾散,高挑而明艳的少女裹着天蓝色轻纱,舞动着裸露的细腰,旋转着来到献舞仙娥们空出的正中位置。这场舞的领舞者非她莫属,她那倾世尤物的气质艳压群芳,连她的眼睛都似蓝宝石那般瑰丽。她且歌且舞,使众仙沉醉。
“她真美……” 李无痕被她身上的女性魅力所震撼,一时失神。
为了不破坏歌声之美,慕容清雪等她唱完才轻声说:“她是当代云中姬。”
“云中姬?” 李无痕读过她的故事,那是一位名动天界的绝色仙女。她生活在下凡禁令还未发布的时代,常常往返于两界之间,用倾世的舞姿和空灵的歌声征服万千男女的心。
可她忽视了人性的复杂,凡世间有信仰她从而关爱生命的信众,固然也有想要霸占她美色的恶徒。那些恶徒中不乏官僚显贵、各国君王。
荒诞的争抢和以一睹芳容为借口发动的战争日益频繁,发现自己没能改变人间的云中姬感到愧疚。她不再下凡,不再歌舞,从此销声匿迹。当初天文帝都曾亲自拜访的绝色,最终连逝去都是悄无声息。
慕容清雪说:“天文帝称赞云中姬是蕙心纨质的绝色女子,希望后世女子都以她为标榜,所以就有了现在你看到的‘云中姬’。胭脂榜三十年一评,按照惯例,才貌双全冠绝天界的女子当选云中姬。”
李无痕抛出了早有的疑问:“云中姬没留下名字?”
“没有。她为了避免惹来是非,一直隐瞒自己的姓名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
“连天帝都登门拜访了,就不好奇她姓什么叫什么?”
“你呀你,俗了。” 慕容清雪一声叹息:“大家都误解了文帝的意思。云中姬真正可贵的是她的心灵。只要肯学,每一位天仙都能歌善舞,但她是用歌舞给动荡的凡世带去和平与希望,为赞颂生命的美好而起舞欢歌。”
慕容清雪摇了摇头,惋惜道:“可是连下凡的禁令颁布了,世间再无云中姬。”
李无痕点了点头,再看瑶池中翩翩起舞的仙子。她依然是那种完美无瑕的美,但李无痕心中多了几分遗憾。天仙好像都喜欢追忆过去,却不愿做出真正的改变。
“碧云深处引雕甍,烟柳锁朱棂。玉衢十里笙歌绕,有鲛珠、夜焕千星。花雨漫随鸾辂,天风暗送韶英。”
闻歌声,李无痕惊觉:“诶,清雪姐,她唱的是你写的词啊。”
“那是当然,我的清雪妹妹能文能武,一点都不比柳惜朝来得差。” 身后传来充满傲气的声音,李无痕回头一看,发现是东曜天君世子慕容永廉。
“见过兄长。”
“见过世子殿下!”
“哎,一个是我的亲妹妹,一个是大功臣,何必如此拘谨?坐坐坐。” 慕容永廉走到李无痕身边拍肩说:“你清雪姐可是胭脂榜第三呐,文能提笔作诗,武能挥剑杀敌,她柳惜朝再怎么漂亮,也只能在下面献舞啊。”
李无痕两眼放光:“那第二是谁?”
慕容永廉笑眯眯道:“萧涴,前些年入宫为妃了。”
慕容清雪挑了挑眉,恢复平日兄妹相处的语气:“都是你们这帮色鬼评来评去挑挑拣拣,把风气都带歪了。柳姑娘由我罩着,可不许打她主意啊。”
原来她叫柳惜朝。李无痕目不转睛地欣赏着女孩的舞蹈,从她的轻快舞步和自内而外散发的灵动气质可以看出她十分的年轻。天仙即便有冻龄体质,可岁月始终会留下痕迹,再活泼也会变得老气横秋。
想必位居胭脂榜榜首的仙子都是风华正茂的,她们和云中姬一样,把自己最美的年华展示给了芸芸众生。
“入迷了?嘿嘿,本世子可以帮李公子安排一次和柳姑娘的见面,地点就在陛下赐你的丹霞仙境中。年纪正好,郎才女貌,李公子觉得怎样?”
“不行不行。” 李无痕连忙摆手,红着脸说:“我,我,我和人有约了。”
本想无视这类话题的慕容清雪一下被勾起了好奇心,打听小家伙的心仪对象可比舞乐要有意思多了。
“诶~我可从没听你说过,谁呀谁呀?”
“哎呀,你,你见过的,你上次下凡凉州,我旁边红头发的那个。”
“哦~她呀,人是挺好的。可是她上不来你下不去,成得了吗?”
“等啊,就等下次下凡机会。反正她可以修行延寿,总会有那天的。”
“这么早就和人家私定终身了?年轻有为呀你。”
慕容永廉眼看越聊越偏,强行插话道:“李公子,我其实也不是那个意思。柳姑娘能歌善舞又知书达理,你也欣赏她的风采,我攒个局就当你们认识一下。”
“认识一下啊。那倒可以,我朋友不多……” 李无痕想着天帝赐了一处丹霞境,自己独居肯定没意思,不如把窦观止和梅都拉进来住,这样就不会让他们一直闷在公孙天行的恒春境里头。
舞曲终,众仙娥退场。接下来献艺的是中天域鸿嘉城的琴师南华子,每十年天界评定刀、枪、剑、琴、棋、书、画、道、释九甲,南华子独占琴甲八十年。
赏舞赏的是当代云中姬的妩媚多姿,听琴则是听南华子弹指间的霸气。天兵斩杀北境妖王得胜而归,所奏曲乐气势磅礴,歌颂天帝的武功与天界的强盛。
慕容永廉遥望下方抚琴的南华子,赞叹道:“民间那帮小散仙的品味还真不错啊,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
慕容清雪讥讽道:“大哥哥就是太喜欢女子弹奏了,自然不会发现南华先生。”
琴声转急,奏出两军交战之声。赴会的功臣们听此曲仿佛又回到了沙场,四周杀机四伏。就连天帝都沉浸其中,慨叹:“久闻南华子琴艺冠绝天界,今日听他奏一曲,果然名不虚传。”
天帝又道:“这个南华子呀,性情傲得很。先前朕几次请他入宫奏曲他都不肯,这次他听闻妖王伏诛,主动上书请求入宫为朕奏乐。”
西曜天君道:“陛下天威浩荡,礼贤下士。心如顽石者,孤高自傲者终会臣服于陛下。臣恭祝陛下纳得御用琴师一位。”
天帝笑道:“就你嘴巴甜。来!赏酒!”
琴音不断,听众陶醉其中,慕容清雪却皱眉。李无痕问发生何事,她闭口不谈,并做嘘声手势。
南华子拨弦,慕容清雪拔剑。一声清脆的炸响中断了乐曲。
慕容永廉惊魂大喊:“有刺客!”
李无痕站起来四处张望,不见刺客身影,唯见身侧的白石柱上多出一道划痕。
“没有陛下的旨意谁都准不动!” 高楼上传出了上官云照的声音,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他和在座的各位一样,都听见了那声杂音。
“陛下口谕,是谁拔的剑。”
慕容清雪端坐在位子上坦然回应:“风吾卫慕容清雪。”
“为何拔剑。”
“瑶池有刺客行刺。”
“刺客何在。”
“在瑶池当中。”
良久,天帝起身发问:“南华子,你有何话要说。”
南华子面不改色回奏:“陛下征妖期间,大殿下与酷吏慕容清雪陷害数位忠良,南华子愿以性命恳请陛下明察。”
上官云照辩说道:“父皇,这分明是行刺未果……”
天帝摆手示意长子噤声,继续说:“什么方法不好,非要搞这一出。你知不知道,朕刚和四大天君夸过你的性子高傲,朕很是欣赏。”
南华子无言,天帝对左右金刀卫道:“押入天牢,朕要亲自审问。”
“南华子说过,要以性命恳请陛下。”
话音刚落,南华子拨断琴弦,瑶池起浪,朝慕容清雪冲杀而来。
独霸剑甲百年之久的慕容清雪还以一剑,城墙般的大浪瞬间破开,杀气四散,池边宾客多有七窍流血迹象。李无痕等一众高手都高高跃起,卸去那杂乱杀气。
琴音杀机已破,剑气如同白龙出水斩浪前行,而南华子不为所动,闭眼求死。
刹那间,寒月出鞘。公孙天行抬手一刀,硬生生挡下奔向南华子的凌厉剑气,激起十尺水柱。待到刀气剑气散尽,金刀卫才敢上前捉拿乱贼。
刀、剑、琴三甲,论武功修为孰强孰弱,似乎已有结果。
“胡闹。” 天帝眉宇之间隐约气愤:“你想以死直谏,朕偏偏不让你死。”
天帝看向上官云照,后者低头噤声,面无表情。
“败兴!”
天帝转身离去,众仙恍然。
慕容清雪收起白虹剑,赠一言:“李无痕,你离庙堂越远越好,最好永远不入庙堂。” 随后,她便飞去弥罗宫待命。
慕容永廉跺了跺脚:“害!我这妹子性子直,任职办差总会惹来是非。李公子,她刚那话不要放在心上。我先走一步,日后有机会再见。”
慕容永廉抱拳告辞,瑶池边许多仙官连同四大天官都飞往弥罗宫待命。眼看瑶池宴被搞砸了,其余宾客想走竟是不能离开,他们要等到天帝的旨意才可离场。
……
弥罗宫内苑,天帝一下打翻了宫娥递上来的茶水,指着卑微地站在他面前的众仙咆哮:“你们说,这是怎么回事!云照!你说!”
上官云照叫屈道:“儿臣冤枉啊!儿臣奉旨剿贼,从没陷害一个忠良!南华子包藏祸心,其心可诛啊!”
“呵,那他为什么放着性命不要跑来气我!云照,朕都把几个儿子都带到地界打仗去了,他们都死了!你还想扳倒谁啊?”
李天清道:“陛下!臣有话要说!陛下亲征期间大殿下秉公办差,风吾卫公正执法,绝无徇私枉法之心。”
“那你说,他为什么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行刺!”
李天清道:“天罡余孽对风吾卫恨之入骨,所以行刺。”
天帝神经质地连连冷笑:“天罡天罡,天罡!云照,你不是上奏说天罡已平?”
慕容清雪道:“陛下!天罡根深蒂固非一时能平。今日南华子行刺是臣的失职,与大殿下无关。请陛下治罪。”
“不要说了!天狩司这些天抓了谁,杀了谁,你要整出一份名单,朕要一个个过问。” 顿了片刻,天帝嘶叫道:“够了,你们都退下,退下!滚!”
喝退群臣的天帝瘫坐在藤椅上,用力按着自己的头,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冲出来:“我的头,我的头……爱妃!爱妃!”
李无霜从帘子后出来,拿出医仙制作的膏药,轻轻抹在天帝额头。
“我看见一只妖怪,它张牙舞爪的要取我的性命。” 天帝闭眼言语,像是在梦呓,但他随后又睁眼道:“爱妃,你知道朕为什么只把病情告诉你吗?”
李无霜摇了摇头,默不作声。
“因为你年纪最小,心里跟明镜似的。” 天帝紧紧握住李无霜的双手:“大臣嫔妃们的心眼可多了,就连朕的儿子也是……你不能再向医官求药了,从明日起你取些药材来,朕自己制丹药,谁都要不告诉,好吗?”
李无霜连连点头,就像是对一个孩子允诺:“臣妾明白。”
……
瑶池的排查一直持续到酉时宫里才来了放行的旨意,众宾客有惊无险,因为潜伏的刺客确实只有南华子一个。也有宾客感到可惜,此后再无南华子琴音。
云海金黄之时,李无痕在步虚虹的尽头等待,他和上官衍、邱明玉走散了,而公孙天行要到明日才动身。
他不能继续在天庭过夜,又想到上官衍和邱明玉有自己的家可以回。这两日见到的事实在太多了,辉煌的历史,权力的交接,压抑不住的暗流。他想静一静。
“无痕,在这儿吹风吗?”
来者是李天清,他的义父。回想起来,好久没回李府了,但他不想回去。
“是。义父有何事要嘱咐?”
“无事,义父只是忙里偷闲出来看看你。”
“……”
“你长大了,出息了,义父很满意。”
“多谢义父栽培。”
对他,李无痕不想多说一句话。
“无霜在宫中很想你,听说你下凡打仗,整日都在担心。”
李无痕看见一只白玉制成的兔子飞到他眼前,又听李天清说:“这是无霜送你的贺礼,希望你能把它搁在案头。”
李无痕收下白玉兔,想问点姐姐的现状,但发现身后已经空了。他无声地笑笑,转身出天门,飞往丹霞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