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下午,穆青书喝得酩酊大醉,甚至顾不上视同生命的竹筒卷轴,搂着那两名婢女就躺倒在卧榻之上。
从汉水之约前的筹备,到小陇山生死惊魂,再到长安之后的慌乱不堪,他太累了。他每天都用酒精麻醉自己,因为一旦停下来,他就会看到韩东阳那凌乱的后脑勺,当他抱着韩东阳从小陇山跳下来的时候,那一刻太漫长了,就像是一场不会醒来的梦魇,折磨着这个文艺青年的内心。
也是这个原因,他没有贸然去长安府,州府,甚至是军营投诚献图,他心里带着一丝忌惮,试图把事情推进得像是顺其自然那样,就像是今天遇到陈云,他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陈云走出胡同,迎面走过来一队兵士,这是他喊来保护穆青书的。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看管。他着急的走上长安大道,要把事情汇报给郭配,让郭配去行宫苑证实此事的真假。
如果郭配没有时间,他自己也可以去见大司马曹真。
走到一个凉茶摊前,身后突然传来两声轻嘶,那声音分明就是给他打招呼的;他停下脚步回过身,看见一袭白衣的逢乐官坐在檐下摆弄着几个粗制的茶具。
“没注意是逢乐官在这里听风喝茶沐浴人间烟火,失了我的眼魄了。”陈云走上前,坐在逢乐官对面。
“自从魏子谏大员进去了,曹长史离开了,还能跟我这个奴家说这些话的也只有陈室记你了。前些日子听说你被调去写东征檄文,什么时候回来的?”逢乐官细致的清洗着一只小盏。
“刚回来几天,一路舟车劳顿,加上在洛阳压力大太,回来调整了好几天才敢出门。”陈云看了看眼前的布置,有梅干,有白茶,还有几样重油点心。但在逢乐官手旁的茶壶里,却是不冒热气的凉茶,看到那凉茶,陈云猛然觉得一阵牙疼,那是夏天咬冰留下的后遗症。
“真羡慕室记的生活,有家室背景自己又才华横溢,在长安是岁月静好,偶尔还能去京师见见圣上,这大魏的繁华都在室记眼中。”逢乐官一边夸赞,一边把一盏茶送到陈云面前。
陈云看着那凉茶皱了皱眉,敷衍的说道:“乐官虚夸了,陈家到了我这一代,真正是落到浪荡玄孙而已。”
“陈室记室把生活看透了,所以才这么说。我看室记脚步匆匆,是中午在通樊楼的事情吗?”逢乐官引出话题。
陈云抬头看了逢乐官一眼,知道眼前的这杯茶不简单,他快速的在心里权衡了一下,点点头没有立即说话。
“我看那人的打扮,像是川蜀过来的,而且来了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也没有换装扮,应该是有目的吧。”逢乐官继续试探。
“大概是吧,他从川蜀带了一件东西想要进献……”陈云猛地住了嘴,发现自己一心多用还是会说错话。
“要进献给夏侯州牧,对吧。”逢乐官伸手示意陈云喝茶。
陈云的手微微颤抖,摸到那茶盏的一瞬间,冰凉感顺着手指传递到眉宇。“是,他是说要进献给夏侯州牧,是一卷残缺的图纸。”陈云吞吞吐吐。
“哦,是什么图纸能让州牧请他喝酒。”逢乐官继续逼问道。
“是一卷军事图纸。”陈云在心里又做了一遍权衡,觉得这件事瞒不过夏侯晚。
“想必蜀人是有什么要求吧。”逢乐官打量着两手空空的陈云,意思是在问图纸呢。
“他没有说清楚,我觉得兹事体大所以正打算上报长安府,让郭太守定夺。”陈云恢复了镇定。
“郭太守怕是没有时间吧,我刚从南街过来,看到长安府正在逐店排查可疑人员,听说青帮和水神教抓了几十号人。”逢乐官说道。
“长安也确实该整顿了,这条街上的生意经常斗得你死我活,好像长安正在经历内忧外患一样。”镇定下来的陈云,语气中常见的讽刺也自然而然的溢出嘴角。
“如果蜀人有什么要求,陈室记大可直接向夏侯州牧反馈,中午在通樊楼的时候,州牧已经关注到这件事了,再说你就是报到长安府去,也要按流程提到州府。”逢乐官瞥了一眼陈云眼前的小盏,发现他只是浅浅的呷了一口。
逢乐官笑了笑,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陈云知道被自己盯上以后,不会那么舒服的。
“乐官的话我记下了,我已经取得蜀人的信任,如果他提出什么要求的话,我一定及时反馈夏侯州牧。既然州牧已经关注到此事,我就先告诉乐官,这个蜀人说还有同一批次的图纸已经由水路运往长安,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跟着使团一块回来的。”陈云回答。
逢乐官点点头,“可能图纸就是这名蜀人负责的,他把大部分给了使团,自己藏了一部分,想来长安要个好价钱。”
“这世上的事,没有能逃过乐官眼睛的。”陈云恭维的点点头。
“边陲戍地,这样的事情见的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逢乐官一双眼神看着陈云,分明是在问他下一步的打算。
“这名蜀人相当狡猾,他手中的图纸也一分为二藏了一部分,所以我先安抚着取得他的信任,等使团那边确定有这件事,再看老爷们怎么定夺。“陈云偷瞄逢乐官一眼,打量他的神色。
“有陈室记上心,夏侯州牧自然放心;待奴家回去一定好言转述给夏侯州牧。”逢乐官礼貌的做了揖,脸上透出放松的气息。
两人就这么说着,互相道了别,陈云还要去给郭配说一声,免得引起郭配不满,自从郭配到了长安,从刘明这件事上,大家都知道新来的太守是个小肚鸡肠……
“陈室记,你家祖宅是在西街南城口那一带吧?”逢乐官叫住正打算离开的陈云。
陈云停下来慢慢的回过头,木讷的点了点头,不明白逢乐官是什么意思。
“挺好的一片宅子,前两天我随着州牧去考察拆迁范围,看那宅子上挂着陈府的额匾,我想着就是陈室记府上……”
一阵凉风吹过街道,陈云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总感觉哪里不对劲,看了半天才看出端倪,这冬月间,怎么还开着凉茶铺呢,转念一想,这间铺子好像常年就开在这里,常年也只卖凉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