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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者,涵盖了市发改委、住建局、规划局、质安总站,以及全市各大国有、民营建筑集团的负责人。

会议室里,气氛,庄重而微妙。

当赵承平,代表纪委监委专案组,走上发言席,开始介绍他草拟的那份《关于建立建设工程进场材料全流程追溯与双重检测监管体系的试行办法(草案)》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种无形的、复杂的阻力。

他提出的方案,堪称“严苛”到了极致。

——“双重检测制”:所有关乎主体结构安全的建材,除了要具备生产厂家的出厂合格证与检测报告外,还必须在进入工地后,由项目监理方和建设方共同检证,随机取样,送至第三方独立检测机构,进行第二次复检。两次检测结果,必须双双合格,方可使用。

——“一物一码,扫码入库”:要求所有钢筋、水泥、预制构件等关键建材,出厂时,就必须附上一个唯一的、加密的二维码。这个二维码,将记录其生产批次、性能指标、质检员等所有关键信息。材料进入工地时,必须通过专门的设备,扫码录入一个全市联网的、由政府监管的“建材信息追溯平台”,形成一条不可篡改的“数字身份证”。

——“飞行检查,一票否决”:监管部门将拥有不经提前通知,随时进入任何工地材料堆放区,进行“飞行检查”的权力。一旦发现任何材料的来源、信息与追溯平台上的记录不符,或现场抽检不合格,无论工程进度如何,立即实行“一票否决”,责令停工整改,并对相关责任单位,处以“天价”罚款。

当他介绍完这些核心条款后,会议室里,陷入了一片长久的、意味深长的沉默。

终于,一个主管城建多年的、头发花白的老局长,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商榷的、委婉的语气说道:“赵承平同志,你这个方案的初衷,是好的,决心,也是大的。但是……我们也要考虑到现实情况嘛。搞‘双重检测’,时间成本、经济成本,都会大幅增加。‘一物一码’,这个技术改造,需要上游所有建材厂商配合,难度很大。‘飞行检查,一票否决’,会不会……太严厉了?有时候,施工现场,情况复杂,难免有疏漏。这样搞,可能会影响到我们全市的整体建设进度,影响到营商环境啊……”

他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立刻,引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是啊,现在工期都抓得紧,再增加一道检测,项目怎么按时交付?”

“上游厂商,我们怎么去强制要求他们?这不符合市场规律。”

“处罚力度太大了,水至清则无鱼嘛……”

各种质疑、担忧、推诿的声音,开始在会场上空,交织成一张无形的、企图让新规“流产”或“打折”的网。

赵承平,就站在那张网的中心。

他没有辩解,也没有动怒。

他只是,默默地,从公文包里,取出了那张,他在报告最后,附上的照片。

他将照片,连接到了投影仪上。

瞬间,那个在废弃的工地上,在即将被爆破的“新家”前,用彩笔,在地上画着太阳和笑脸的小女孩的背影,清晰地,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整个会场,瞬间,鸦雀无声。

之前还在窃窃私语、抱怨成本的人们,全都,闭上了嘴。

赵承平,缓缓地,走下发言席,来到了会场的中央。他的目光,平静而锐利,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各位领导,各位同仁,”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所有人的心上,“我们现在讨论的,不是成本,不是进度,也不是什么狗屁的‘营商环境’。”

“我们讨论的,是这张照片上,这个孩子的未来。是我们这座城市里,千千万万个孩子的未来。”

“你们说的成本,和一栋教学楼里,几百个学生的生命比,哪个更重?”

“你们说的进度,和一间手术室里,正在接受抢救的病人的生命比,哪个更急?”

“你们说的难度,和那些用一辈子积蓄,买了一套‘毒房子’,最终却要眼睁睁看着它被推倒的家庭的绝望比,哪个更难?”

他的声音,一句比一句,更加严厉,更加振聋发聩。

“我今天带来的这份方案,每一个字,每一条规定,都不是我在办公室里,拍脑袋想出来的。”

“它,是用那些断裂的钢筋,用那些疏松的混凝土,用那些摇摇欲坠的梁柱,用我们这座城市,差一点就付出的、血的代价,写成的!”

“今天,我们在这里,不是在讨论要不要通过它。而是在决定,我们,要不要给我们的子孙后代,一个可以让他们,安心读书,安心看病,安心回家的未来!”

“谁,反对?”

他最后三个字,掷地有声。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再也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那张照片里,小女孩无忧无虑的背影,和赵承平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像两把最锋利的刻刀,将“责任”二字,深深地,刻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骨子里。

最终,那份被赵承平称为“铸盾牌”的、堪称全国最严苛的建材监管新规,全票通过。

新规,如同一场期待已久的春雷,迅速,在全市所有的建设工地上空,炸响。

起初,很多人,都以为,这和以往一样,不过是“一阵风”。严查,总会过去。规定,总有空子可钻。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错了。

因为,赵承平,这个名字,变成了一个游荡在全市所有工地上的、令人闻风丧胆的“幽灵”。

他不再是纪委那个不苟言笑的“赵组长”,而是变成了一个神出鬼没的“突击检查员”。

他没有固定的行程,没有提前的通知。他的那辆普通的黑色轿车,可能会在任何时间,出现在任何一个工地的门口。

可能是在一个烈日炎炎的午后,当所有人都昏昏欲睡时,他会突然出现在材料堆放区,戴上白手套,随机抽出一根钢筋,用游标卡尺,亲自测量它的直径。

可能是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傍晚,当所有人都以为检查人员不会出门时,他会穿着雨衣,踩着泥泞,走进水泥仓库,用手机上的App,扫描一袋水泥包装上的二维码,然后,静静地看着屏幕上,跳出的、与中央数据库实时比对的、详尽的追溯信息。

有一次,在一个重点项目的工地上。

新来的、年轻的项目经理,自作聪明。他觉得,把那些手续齐全、检测合格的“好材料”,都堆在仓库最外面,应付检查。而把一批图便宜、从非正规渠道买来的、手续不全的辅料,藏在仓库最深处,应该万无一失。

那天下午,赵承平的车,悄无声息地,滑进了工地。

项目经-理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熟练地,递上了一沓沓厚厚的、堪称“完美”的合格证和检测报告。

赵承平,看都没看。

他只是,径直,走向了那个堆满了材料的仓库。

他没有在外面停留,而是直接,走到了仓库的最深处,那个最阴暗的角落。然后,他指着那堆被帆布遮盖得严严实实的、不起眼的材料,对那个脸色已经开始发白的项目经理,只说了一句话:

“把这个,掀开。把它的‘身份证’,拿给我看。”

那一刻,年轻的项目经理,双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从此,“赵承平的突击检查”,成为了悬在所有项目方头顶上的、一把真正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再也没有人,敢心存侥幸。

再也没有人,敢在建材上,动歪脑筋。

时间,是最公正、也是最沉默的治愈师。

它从不言语,只是推动着日升月落,草长莺飞,于无声处,抚平最深的创口,让废墟之上,重新长出希望。

当那些曾经被冰冷脚手架和绿色围挡包裹的工地,褪去一身的“手术服”,重新沐浴在春日的暖阳下时,距离那场席卷整座城市的“建筑风暴”,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又是一个春天。万物,都在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温柔力量,悄然复苏。

赵承平的车,停在了市第一中学崭新的校门外,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没有下车,只是摇下了车窗。

他特意选在了下午的课间休息时间。

清脆的下课铃声,像一把撒向天空的、欢快的豆子,瞬间,让整个沉寂的校园,沸腾了起来。

教学楼的门“轰”地一声被推开,无数个穿着蓝白校服的、朝气蓬勃的身影,像决堤的潮水般,涌向操场。篮球的撞击声、女孩们的嬉笑声、男孩们追逐打闹的呼喊声,混合着青草和阳光的味道,交织成一曲最动听的、名为“青春”的交响乐。

而那栋曾经被专家判定为“病入膏肓”的教学楼,此刻,正静静地矗立在这一切的背景之中。

它比原计划,矮了一层。这是拆除顶层、进行整体结构降载加固后,留下的最明显的痕迹。墙体上,那些因为植入新的“钢筋铁骨”而留下的、细微的修复色差,在明媚的阳光下,几乎已经看不出来。

但赵承平看得见。

他的目光,仿佛拥有了x光般的穿透力,能清晰地看到,那些被重新加粗的承重柱里,包裹着怎样坚实的钢筋;能“听”到,那些经过双重检测的高标号混凝土,在凝固后,发出的那种沉稳而踏实的回响。

他甚至能回忆起,在去年那个最酷热的夏天,他站在这片工地上,看着取出的芯样,在自己手中,像饼干一样碎裂时,那种从脚底板,一直窜到天灵盖的、冰冷的恐惧。

而此刻,朗朗的读书声,正从那些明亮的窗户里,隐隐约约地传来。那声音,清澈、有力、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赵承平靠在椅背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进去,没有去惊动任何人。他只是像一个最普通的、在路边小憩的过客,贪婪地,聆听着这一切。

他知道,这读书声,这欢笑声,就是对他过去那无数个不眠之夜的,最高褒奖;是对他和他的团队,在那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所有付出的,最温柔的慰藉。

这,就是他为之战斗的一切的意义。

良久,上课铃再次响起。喧闹的操场,重归宁静。

赵承平重新发动了汽车,悄然离去。他的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如同农人看到满仓稻谷般的、深沉而质朴的满足。

下午三点,市中级人民法院,第一审判庭。

那起牵动了全市目光的“8.12”重大工程安全隐患系列案件,迎来了最终的宣判。

赵承平没有去现场。

专案组解散后,他早已回到了纪委的日常工作岗位。他像往常一样,处理着手中的文件,批阅着下级的报告。只是,他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悄无声息地,切换到了法院庭审的直播画面。

画面里,曾经不可一世的崔东、刘广源、魏建民……以及一长串他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此刻,都穿着灰色的囚服,垂着头,站在被告席上。他们的脸上,再也没有了昔日的嚣张与体面,只剩下死灰般的、对命运的绝望。

审判长那庄严而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通过小小的扬声器,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响:

“……被告人崔东,犯生产、销售伪劣产品罪,行贿罪,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

“……被告人刘广源,犯销售伪劣产品罪,串通投标罪,行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八年……”

“……被告人魏建民,犯受贿罪,玩忽职守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

……

每一个名字,每一项罪名,每一段刑期,都像一颗颗沉重的铆钉,将那张曾经遮天蔽日的、罪恶的大网,牢牢地,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赵承平,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也没有惩恶扬善的激动。

他的内心,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当法槌最后一次落下,那一声清脆而决绝的“咚”,宣告了整起案件,在法律意义上的、彻底终结时,赵承平才缓缓地,抬起了手。

他移动鼠标,关掉了直播窗口。

然后,他从身旁那摞已经处理完毕的文件堆里,抽出了最下面的一本卷宗。

卷宗的封面上,用黑色的马克笔,写着三个大字——“8.12 案”。

这本卷宗,陪伴了他整整一年。它曾经厚得像一本字典,里面塞满了无数的证据、口供、分析报告。而现在,随着案件的移交、归档,它已经变得很薄了。

赵承平用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三个字。

然后,他以一种近乎仪式感的、缓慢而郑重的动作,将它,合上了。

“啪”的一声轻响,像是一个句号,为那段惊心动魄的岁月,画下了一个完整的、再无续篇的结尾。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吐出了积压在胸中一整年的、所有的疲惫、压力与愤懑。

监督小组的每周例会,正在准时召开。

空气中,没有了去年那种临战般的紧张与肃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高效、平稳、有条不紊的日常工作节奏。

小组负责人老周,正用他那惯有的、不疾不徐的语调,总结着上一阶段的工作:“……同志们,随着棚户区改造项目的最后一批安置房,顺利完成交付,可以说,我们持续跟进了两年多的这个‘硬骨头’,算是基本啃下来了。后续的收尾工作,主要是督促相关部门,做好产权办理和社区配套的完善,这个不能松懈。”

他的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同事。当他看到赵承平时,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混杂着赞许与欣慰的笑意。

“接下来,根据市委的统一部署,我们的工作重心,将转向下一个五年规划中的重点民生工程——‘老旧小区综合改造提升计划’。这块,涉及面更广,困难更复杂,群众的期待,也更高。”

老周顿了顿,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直接递给了赵承平。

“承平同志,”他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8.12案’,你打了一场漂亮的硬仗,不仅是查处了腐败,更重要的是,为我们全市的工程建设领域,建立了一套行之有效的‘防火墙’。现在,‘破’的工作,告一段落。‘立’的工作,才刚刚开始。这个‘老旧小区改造’项目,前期情况摸排、廉政风险评估、以及后续的全程监督工作,就由你来牵头负责。有没有问题?”

赵承平站起身,双手,接过了那份还带着油墨清香的文件。

他的动作,沉稳而有力。

“没有问题,保证完成任务。”他的回答,简短、干脆,一如既往。

没有表功,没有客套,甚至没有提及过去那段惊心动魄的经历。仿佛“8.12案”的赫赫战功,对他而言,不过是履历上,一行已经翻过去的、淡淡的注脚。

他只是,平静地,接过了这个新的、沉甸甸的担子。

会议桌上,同事们投来的目光,充满了敬佩与信任。他们都亲眼见证了,赵承平是如何在那场风暴中,力挽狂澜。现在,由他来接手这个同样棘手的民生工程,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也无比放心。

赵承平坐下后,并没有立刻投入到热烈的讨论中。他只是,默默地,打开了那份全新的项目资料。

他的手指,缓缓地,抚过文件上那一个个陌生的、带着浓厚生活气息的地名——“纺织路社区”、“工人新村”、“红旗里片区”……

这些名字,像一扇扇尘封已久的窗户,在他的脑海中,打开了一片与之前“高楼大厦”、“重点工程”截然不同的、属于城市最底层、最真实的烟火人间。

他的眼神,专注而宁静。

仿佛对于一个真正的战士而言,战斗的结束,从来不意味着休息。而只是,奔赴下一个战场的、无声的开始。

中午,机关食堂里,人声鼎沸,饭菜的香气,四处弥漫。

赵承平端着自己的餐盘——一份米饭,一份青菜,一份土豆烧肉,简单而朴素——找了个靠窗的、安静的角落,坐了下来。

自从“8.12案”结束后,他就重新恢复了这种规律而低调的生活。不再有吃住在办公室的通宵达旦,也不再有应接不暇的案情分析会。他像一颗重新归位的齿轮,严丝合缝地,融入了这部庞大机器的日常运转之中。

隔壁桌,几个刚入职不久的年轻同事,正在一边吃饭,一边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什么。

“哎,你们看今天早上的《城市晨报》了吗?头版!专门写了我们市纪委查处‘8.12案’的长篇报道!”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压低了声音,但语气中的兴奋,却丝毫掩饰不住。

“看了看了!写得太牛了!就跟看警匪大片一样!特别是里面提到的那个‘专案组核心人物’,简直是神探啊!抽丝剥茧,一查到底,把那么大一张关系网,给连根拔起了!”另一个圆脸的女孩,一脸崇拜地附和道。

“是啊,报道里说,这位领导不仅办案能力超强,后来还牵头制定了那个号称‘史上最严’的建材监管新规!现在,全市的工地,都老实多了!这才是真正的‘为民除害,激浊扬清’啊!也不知道,这位大神,到底是咱们单位的哪位领导?”

他们的讨论声,清晰地,飘进了赵承平的耳朵里。

赵承平吃饭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他只是,默默地,又夹起了一块土豆,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着。

他没有回头,没有侧目,更没有参与讨论的打算。

他就像一个最普通的听众,听着别人的故事,仿佛那个被媒体用春秋笔法、塑造得近乎“传奇”的英雄人物,与他,毫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