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猿猴闭着双目。
不是寻常的闭目，而是整个“存在”都沉入了某种，比死亡更深的沉寂中。
气息全无，心跳不闻。
连周身毛孔，都仿佛与这片乳白色的永恒之境融为一体。
它坐在这里，就像一块被时光遗忘了亿万年的顽石。
粗糙、质朴、毫不起眼。
可当洪易、道门三祖的目光，真正落在这道身影上时。
所有人的心脏，都在同一瞬间骤然收紧！
那不是恐惧，而是生命本能对“更高层次存在”的敬畏。
就像蝼蚁仰观山岳，蜉蝣面对深海。
一种源于生命层级的绝对差距，压得人神魂发沉。
这猿猴，便是上古圣皇“盘”的执鞭者、守墓人、马夫。
其名——“空”。
武道修为已达人仙之巅，千变万化之境。
周身穴窍皆成洞天，只差最后那一步“粉碎真空”。
便能肉身成圣，与上古阳神比肩。
而在它身后那株，由万千法宝构成的“娑婆宝树”顶端。
一枚果实静静垂挂。
形如初生婴孩，通体晶莹，内里有金色汁液缓缓流转，散发出令人神魂悸动的道韵。
仿佛只是嗅到一丝气息，便能褪去凡胎，立地长生。
长生道果。
白夜天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那枚果实。
观天神眼无声运转，解析着其中蕴藏的力量。
那不是纯粹的生命精华，而是一种更为玄奥的东西。
它似乎篡改了“时间”在生命体上流逝的规则，将“腐朽”的概念从根源上暂时屏蔽。
与其说是果实，不如说是一枚由“长生法则”凝聚成的实体道纹。
“娑婆宝树，长生道果……”
白夜天轻声自语，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果然不负盛名。”
但他没有像在第七、八层时那样，真身直接踏入这片秘界。
此地并非单纯的空间迷宫或时间乱流。
而是时空之力与天地阴阳五行交融后，形成的独特场域。
那些在虚空中缓慢流淌的乳白色雾气，便是“长生真气”。
它们将一切运动、变化，乃至思维的速率压制到近乎于零，形成这片永恒的“静”。
白夜天虽自信，却从不鲁莽。
他心念微动，一枚晶莹剔透、堪比九次雷劫高手神魂本源的念头，自眉心而出。
穿过造化之舟的防护，没入外界乳白色的雾气中。
念头离体的刹那，白夜天眉头微微一蹙。
他清晰感觉到。
那枚在外界足以瞬息千里的念头，在此地如同陷入琥珀的飞虫，几乎凝滞在半空。
思维仍能运转，但每一个念头生灭的速度，被放慢了万倍有余。
隔了足足三息，那枚念头才极其艰难地，向前挪动了半寸距离。
呼——
白夜天缓缓吐出一口气，收回念头。
“好厉害的长生真气。”
他低声评价，眼中却无沮丧，反而带着几分明悟。
“传闻真正的阳神念头不受此限……看来我这元神虽近阳神，本质仍有差距。”
探明虚实，便不再犹豫。
造化之舟船身微震，倏忽向前一撞，将滞留在外的念头收回。
这艘上古神器显然不受长生真气束缚。
舟身流转的符文亮起淡淡清光，轻易破开凝滞的时空。
几个呼吸间便已跨越遥远距离，出现在娑婆宝树数里之外。
洪易驾驭众圣殿紧随其后，百圣虚影在殿外沉浮，勉强抵挡着长生真气的侵蚀。
速度虽慢了些，却也稳稳跟了上来。
待到近前，白夜天嘴角微扬。
果然如他所料。
以“空”和娑婆宝树为中心，方圆数里内的长生真气，都被那枚道果源源不断吸收，用以滋养自身成熟。
这片区域的时间流速恢复了正常，与九渊神域外界无异。
“三哥。”
众圣殿中传来洪易凝重的声音。
“此猿猴气息深不可测，我先以众圣殿试探一二，你且为我压阵。”
白夜天却微微一笑，一步迈出造化之舟，真身踏在了乳白色的玉石大地上。
“不必。”
他的声音平静而笃定。
“此獠，我来会会。”
话音落下，他已朝着宝树方向缓步走去。
脚步落在这绝对寂静的世界里，发出“嗒、嗒”的轻响，清晰得有些刺耳。
每一步都从容不迫，衣袂微扬。
仿佛不是走向一位上古大能，而是在自家庭院闲庭信步。
百丈。
八十丈。
五十丈。
就在白夜天踏入宝树五十丈范围的瞬间——
那一直如同石雕般静坐的猿猴，“空”，猛然睁开了双眼！
没有精光爆射，没有气势爆发。
仅仅只是“睁开眼”这个动作。
整个长生秘界的“静”便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荡开一圈无形的涟漪。
那双眼睛清澈如婴童，却又深邃如万古星空。
目光所及之处，连飘浮的长生真气都为之凝固。
“外来者……”
“空”的声音直接在所有人神魂之中响起，平和、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止步。”
二字落下，洪易与道门三祖同时感到神魂一沉。
仿佛有万钧山岳压在心头，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众圣殿的百圣吟唱声骤然低弱，造化之舟外的清光也微微荡漾。
唯独白夜天，脚步未停。
他反而抬起头，与“空”的目光直直对视，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温润如玉的笑容。
“止步？”
他轻声反问，脚步却再次向前迈出。
“这长生秘界，写你名字了么？”
三十丈。
二十丈。
十丈！
白夜天已来到娑婆宝树下，仰头看着树冠顶端那枚晶莹道果，点了点头。
“果蕴长生道韵，树聚万法宝光……”
他赞许道。
“好东西。”
说罢，在“空”那骤然转冷的注视下，他伸出手。
五指如穿花拂柳，轻描淡写地探向宝树自然形成的防护光罩。
那足以抵挡八次雷劫高手全力一击的屏障。
在他指尖触及的瞬间，竟如春雪遇阳，悄然融化出一个缺口。
他的手穿透光罩，握住道果，轻轻一摘。
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就像摘取自家园中成熟的桃子。
长生道果离枝的刹那，整株娑婆宝树微微一颤。
千件法器同时发出低鸣，似哀似怒。
“你——”
“空”那古井无波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第一道裂痕。
不是愤怒，而是某种更深沉的东西。
那是亿万载苦修、漫长等待，在即将圆满的前一刻被人截断时，从灵魂深处涌出的冰冷杀意。
“找……”
它缓缓站起身。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整个长生秘界为之震动！
乳白色的天空出现细密裂纹，玉石大地龟裂蔓延。
那些原本缓慢流淌的长生真气疯狂倒卷，向着“空”的身躯汇聚！
“死！！！”
最后一声咆哮，不再是意念传音，而是真真切切、震彻天地的怒吼！
声音中夹杂着猿魔的野性、武者的霸烈，以及被触犯逆鳞的极致暴戾！
“轰——！！！”
无法形容的气血之力，从“空”体内爆发！
那不是能量的宣泄，而是“存在”本身的彰显！
它的身躯并未变大，但在所有人感知中，这道身影已充塞天地，撑破虚空。
仿佛一尊自太古走来的巨神，抬手便可摘星拿月！
“蝼蚁！还我道果！”
“空”一步踏出，简单直接地一拳轰向白夜天！
《刹那神拳》——一念亘古！
拳锋所过，空间不是撕裂，而是“凝固”。
时间与空间在这一拳下被强行糅合，化作一片绝对的“刹那领域”。
被这一拳击中的存在，将永固于拳意所化的“刹那”中。
思维、生命、乃至存在本身，都被冻结在永恒的一点。
这是武道意志的极致体现，是人仙巅峰对时空法则的粗暴驾驭！
面对这足以让造物主级神魂，都要慎重对待的一击。
白夜天却笑了。
不是冷笑，不是讥笑，而是某种见猎心喜、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容。
观天神眼在他眸中无声睁开，将“空”这一拳的所有奥秘尽收眼底。
那一千一百九十七个主窍穴如何共鸣，气血如何奔流，拳意如何引动时空法则……
所有细节，分毫毕现。
“哈哈哈，好！好极了！”
白夜天长笑出声。
心念一动，手中长生道果已出现在造化之舟内。
随即他抬起右手，五指微屈，化作掌印，向前平平推出。
《降魔掌法》——镇狱！
这一掌看似缓慢，掌势初成时也无浩大声威。
但随着推出，一股涵盖八荒、镇压九幽的磅礴意志轰然降临！
掌印之中浮现无边地狱虚影，亿万魔神在其中哀嚎挣扎。
却被重重枷锁牢牢禁锢，永世不得超脱！
这是意志的碰撞，是道则的较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霸道”在虚空中的正面交锋！
拳与掌，终于相遇。
“咚——————！！！”
没有刺目的光芒，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
只有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两个世界对撞的巨响，从碰撞的中心迸发！
声音凝成实质的波纹，呈环形向四周疯狂扩散！
波纹所过之处，长生秘界那坚逾神铁的玉石大地，如豆腐般被层层掀起、粉碎！
乳白色的天空，被撕开一道道狰狞裂口，露出后面幽暗深邃的虚空本质！
娑婆宝树剧烈摇晃。
千百件远古法器簌簌坠落，又在树身绽放的清光牵引下艰难回归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