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激流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刺穿着陆仙的意识。
坠落的巨大冲击力让她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
唯有刺骨的寒意和窒息的痛苦如同深渊巨口,要将她彻底吞噬。
湍急的水流裹挟着她翻滚、撞击,黑暗与绝望如影随形。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之际,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箍住了她的腰肢!
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陆仙在混沌中本能地死死抓住这唯一的依靠。
“哗啦!”
铁面那覆盖着冰冷面甲的头颅破开水面,
玄黑色的重甲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礁石般沉凝。
他一手死死夹住昏迷的陆仙,另一手奋力划水,对抗着湍急的暗流。
他追踪着影月卫留下的蛛丝马迹,一路疾驰,
终于在陆仙坠崖的千钧一发之际赶到,毫不犹豫地跟着跃下深潭!
冰冷的潭水瞬间浸透重甲,刺骨的寒意直透骨髓,
但铁面那双寒冰般的眼睛没有丝毫波动。
他奋力托起陆仙的头颅,避免她呛水,
同时凭借着惊人的力量和精湛的水性,逆着水流,艰难地向岸边靠近。
潭水浑浊,水底暗石嶙峋,每一次划动都异常艰难。
岸边,另外几名随后赶到的玄甲精锐早已抛下绳索接应。
众人合力,终于将铁面和昏迷不醒的陆仙拖上了湿滑冰冷的乱石滩。
“夫人!”
铁面单膝跪地,迅速检查陆仙的状况。
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泛着青紫,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左臂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被冰冷的潭水泡得发白翻卷,
周围皮肤却呈现出诡异的青黑色,剧毒正在蔓延!
肋下和身上的多处撞击伤也清晰可见,湿透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而伤痕累累的身躯。
“快!‘清心玉露丸’!”
铁面声音急促,
一名玄甲卫立刻从随身皮囊中取出一个莹白如玉的小瓷瓶,
倒出一枚散发着清冽药香的碧绿丹丸。
铁面撬开陆仙紧咬的牙关,小心翼翼地将丹药送入她口中,以内力助其化开药力。
同时,他动作麻利地撕开陆仙左臂的衣袖,露出狰狞的伤口。
看着那青黑的毒痕,铁面眼中寒光一闪,
毫不犹豫地拔出腰间锋利的短匕,在火上快速燎过,然后精准地剜去伤口周围发黑坏死的腐肉!
“呃…”
剧痛让昏迷中的陆仙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微微抽搐。
铁面动作不停,迅速洒上特制的金疮药,再用干净的布条紧紧包扎止血。
整个过程快、准、狠,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统领,追兵?”
一名玄甲卫警惕地扫视着幽暗的崖壁上方和湍急的水潭。
铁面处理完伤口,缓缓站起身,玄甲上的水珠不断滴落。
他抬头望向陆仙坠落的崖顶,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影月卫显然看到玄甲出现,果断放弃了追击。
“跑了。”
他的声音透过面罩,带着冰冷的杀意,
“但夫人身上的伤,还有老狼的血债,他们跑不了!
留两个人,仔细搜索这片水域和崖壁上下,看有无遗漏线索或老狼兄弟的…踪迹。
其余人,随我护送夫人回黄州城!立刻!”
他俯身,小心翼翼地用干燥的披风将陆仙裹紧,
如同抱起一件易碎的珍宝,稳稳地抱起。
入手的分量轻得让他心头一沉。
他转身,玄甲卫立刻默契地散开警戒队形,将他和陆仙护卫在核心,
如同一支沉默而高效的战争机器,迅速朝着黄州城的方向移动。
每一步踏在碎石滩上,都带着沉重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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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州城,靖北国公临时行辕。
气氛凝重得如同绷紧的弓弦。
临时布置的卧房内,暖炉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药味和肃杀之气。
陆仙躺在柔软的床榻上,盖着厚厚的锦被,
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平稳了许多。
黄州最好的军医刚刚被“请”来,
在铁面冰冷目光的注视下,战战兢兢地为陆仙处理了所有伤口,
重新包扎,并开了祛毒调养的方子。
此刻,一名“黑鹞”女卫正小心翼翼地用温热的湿布巾,为陆仙擦拭额角的冷汗。
铁面如同一尊铁塔,伫立在床榻不远处,冰冷的金属面罩对着门口方向,
隔绝了所有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偶尔扫过昏迷的陆仙时,才会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嗯…”
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响起。
铁面瞬间转头。
陆仙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由模糊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帐顶,然后是铁面那标志性的玄甲和冰冷面罩。
“夫…夫人?您醒了?”
一旁的女卫惊喜地低呼。
陆仙的意识还有些混沌,坠崖前的生死搏杀、冰冷的潭水、撕心裂肺的痛楚…
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
她下意识地想动,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口,
尤其是左臂和肋下,剧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闷哼出声。
“夫人勿动,伤口刚处理过。”
铁面的声音响起,依旧冷硬,但似乎少了一丝金属摩擦感。
“铁…面?”
陆仙的声音虚弱沙哑,如同砂砾摩擦,
“是…你救了我?老狼他…”
提到老狼,她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带着深切的悲恸。
铁面沉默了一下,沉声道:
“末将来迟一步,老狼兄弟…已为国捐躯。
夫人节哀。
他的仇,玄甲必报!”
陆仙闭上眼睛,一滴滚烫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没入鬓发。
片刻,她猛地睁开眼,眼中悲恸化为急切与决绝:
“东西…阿四用命换来的东西…还在不在?”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
“夫人!”铁面和女卫连忙上前按住她。
铁面从自己贴身的玄甲内衬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小包,正是陆仙贴身藏匿的那个。
“夫人放心,铜符在此。”
他双手呈上。
油布打开,那块沉甸甸的、刻着狼头与“黄州卫·同知·马”字样的铜符,赫然在目!
只是此刻,冰冷的金属表面,沾染着几抹已经干涸、呈现出暗褐色的血迹
——那是陆仙的血,是老狼的血,是阿四的血!
这枚铜符,仿佛承载着无尽的冤魂与愤怒!
看到铜符安然无恙,陆仙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一股巨大的疲惫感瞬间袭来。
她喘息着,目光却异常坚定:
“铁面…立刻…连同野狐滩的物证、老狼和阿四的…血…还有这枚铜符…八百里加急…
密送京城…交予国公爷!
马彪…和那些蛀虫…一个…也不能放过!”
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她极大的力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末将遵命!夫人安心养伤,此地有玄甲护卫,万无一失!”
铁面郑重接过铜符,重新用干净的油布包好,贴身藏入甲胄最深处。
那铜符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沉甸甸的血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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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紫宸殿。
早朝的气氛,在宏武帝宣布完几项例行政务后,陡然变得微妙起来。
阳光透过高大的雕花窗棂,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投下道道光斑。
丹陛之下,文武百官肃立。
王铭身着国公蟒袍,立于武将班列之首,神色平静,
但眼底深处却蕴藏着风暴过后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昨夜暴雨,今晨才收到铁面发出的第一份简要密报,只知陆仙重伤脱险,玄甲已控黄州,具体细节尚不明朗。
户部尚书钱益手持玉笏,出班奏道:
“陛下,北疆大捷,将士用命,实乃天佑大华。
然,大军凯旋,犒赏抚恤、军械补充、边城修缮,所费钱粮浩大。
今岁南方数州又遭水患,税赋恐有不及。
户部库银捉襟见肘,臣恳请陛下,
对北疆后续用度,还需…暂缓一二,以顾全大局。”
他语气恳切,带着为国分忧的忧虑,眼神却不着痕迹地扫过王铭。
王铭心中冷笑。
又是老一套,以国库空虚为由,掣肘边军。
不等王铭开口,钱益身后,一名身着青色御史官袍、面容清癯的中年官员
——正是钱益的门生,御史台侍御史周廷玉——紧接着出列,
声音清朗却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陛下!
臣周廷玉有本启奏!
臣闻,靖北国公夫人陆氏,近日擅离京城,行踪诡秘,现身于黄州边陲!
更有人目睹其与不明身份之人于城外荒滩激斗,引发骚乱!
国公夫人乃朝廷诰命,身份贵重,岂可如此行止无端,轻身涉险?
此其一!”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矛头直指王铭:
“其二!臣闻,靖北国公麾下精锐‘玄甲’,
未经兵部调令,亦无陛下明旨,竟擅离京城,星夜驰往黄州!
甲胄齐整,刀兵森然,形同私军!
此举,置朝廷法度于何地?置兵部于何地?
臣斗胆请问靖北国公,调‘玄甲’西行,意欲何为?
黄州卫指挥使马彪将军乃朝廷命官,镇守西陲多年,
靖北国公夫人与‘玄甲’骤临其地,是否…别有所图?!”
最后一句,已是诛心之论!
暗示王铭可能借机构陷边将,清除异己!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王铭身上,
有惊疑,有审视,有幸灾乐祸,也有担忧。
文官集团中,不少人脸上露出深以为然或推波助澜的神色。
武将班列中,赵宇眉头紧锁,担忧地看着王铭。
宏武帝高踞龙椅,面无表情,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
王铭缓缓出列,步伐沉稳。
他迎着周廷玉那咄咄逼人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被质问的慌乱,反而带着一种山岳般的沉静和一丝冰冷的讥诮。
“周御史。”
王铭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大殿,带着一股金铁交鸣般的质感,
“本公夫人前往黄州,乃奉陛下密旨,探查西域大光帝国动向,收集军情要略!
此事,陛下可证!”
他目光转向龙椅上的宏武帝。
宏武帝微微颔首,沉声道:
“不错。
陆氏之行,乃朕所遣。
西陲之事,关乎国运,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
爱卿不必过虑。”
皇帝亲自背书,周廷玉脸色微变,气势顿时一滞。
王铭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出鞘的利剑:
“至于‘玄甲’西行!”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周廷玉,扫过钱益,扫过那些心怀叵测的面孔,
“乃因本公夫人于黄州奉旨查探期间,遭遇不明身份之顶尖死士刺杀!
九死一生!
随行护卫之忠勇将士,为护主殉国!
此等公然刺杀朝廷钦差、谋害国公夫人之滔天罪行,形同谋逆!”
“你…你血口喷人!”
周廷玉被王铭的气势和诛心之反问逼得面红耳赤,额头青筋暴跳,
指着王铭的手都在颤抖。
“血口喷人?”
王铭冷笑一声,不再看他,而是朝着宏武帝深深一揖,
“陛下!臣夫人拼死带回黄州关键证物!
相关人证物证,已由‘玄甲’以八百里加急密送京城!不日便将抵达!
届时,究竟是谁在勾结外敌,是谁在残害忠良,是谁在蛀空我大华边关!
一切真相,必将大白于天下!
臣恳请陛下,待证物抵达,彻查黄州卫!
还边关将士一个公道!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
王铭的话语,如同九天惊雷,一道接一道,狠狠劈在紫宸殿的金砖之上!
尤其是那句“勾结外敌”、“蛀空边关”,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直刺某些人的心脏!
钱益低垂的眼皮下,瞳孔骤然收缩,捻着袖中佛珠的手指猛地一顿!
周廷玉更是脸色煞白,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整个朝堂,陷入一片死寂。
唯有王铭那斩钉截铁、带着血与火气息的声音,还在殿梁间回荡。
宏武帝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缓缓扫视着下方神色各异的群臣,
最后落在王铭那挺拔而孤直的身影上,沉声道:
“准奏!待证物抵京,三司会审,彻查黄州!退朝!”
说罢,拂袖而起,龙行虎步,转入后殿。
一场朝堂风暴,在王铭以攻代守、掷地有声的惊雷之言中,暂时被压下。
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惊涛骇浪,随着那枚染血的“马彪私符”正在路上,
正朝着京城,汹涌而来!
黄州的血,即将染红京城的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