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周行止抱着陆折枝率先上前,玄色衣摆掠过流沙,在他身后拖出蜿蜒的暗痕。
后面突然传来妖王凄厉的叫声,\"陆折枝,你敢骗我,也休想离开这阵法。\"
她染血的指尖抠进沙地,脊骨在月光下诡异地隆起,黑色的瞳孔燃烧着仇恨的怒火,自爆元婴也要拦住你们。
沙暴自她周身炸开,三千青丝寸寸成雪,皮肤龟裂处渗出幽蓝妖血。
\"你未免太过自负。\"周行止淡淡道,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红色的眸子对上妖王的双瞳,瞳孔深处浮现金色咒文,如蛛网般层层展开。
妖王踉跄着倒退半步,一时间,她竟然想要誓死守护眼前的人。
沾血的手指松了又紧,最终化作恭敬的行礼。
\"乖乖待在这里。\"周行止只有使用魔瞳时,清冷的唇会弯出新月弧度,语气也最是温柔。
\"好。\"妖王点头,喉间发出幼兽般的呜咽,蜷缩成团缩进沙丘。
血色月光突然暗了三息,待到几人离开阵法,她才回过神来。
\"啊啊啊,陆折枝。\"妖王发出一声怒吼,却终究被阵法伸出的手掌一把掏出心脏。
血色的心脏在血月下跳动,连着黑色的筋脉,\"青鸢,借你性命一用。\"
沙暴骤停的刹那,她望见少年总含着三分笑意的美眸。
\"卿……卿,收手吧……\"妖王涣散的瞳孔最后落在他腰间的香囊,缓缓闭上眼睛。
她似乎,闻到了儿时木槿花的甜香。
\"青鸢,爹娘给你定了一门娃娃亲。\"娘亲微笑着把香囊交到她手里。
鹅黄绸缎上绣着并蒂莲,银线在日头下泛着粼粼波光。
\"这个香囊,你与未来夫君一人一个,里面是我们向寺庙大师求来的平安符,倾注了我们大量的灵力。\"
父亲的手掌宽厚温暖,将她高高举起,托着她转了个圈。\"护佑青鸾平平安安。\"
她绯红裙裾扫落满案花瓣,兴奋地喊,“再举高点,爹爹,再举高点。”
\"青鸢,你可是个小娘子了,日后不可再上蹿下跳,小心你的小夫君不要你。\"
木槿花飘落在她头顶,会不要她吗?
青鸢偷偷去看她的小夫君,粉衣小童躲在廊柱后,耳尖红得能滴血。
她的小夫君粉雕玉琢的,跟在她身后像个小尾巴,发间银铃随着他步伐轻响,长得比她还像个女孩子。
她故意将蹴鞠踢向木槿树梢,看他踮脚去够时,悄悄将一株木槿花藏入袖中。
青鸢不服,就这个软团子,还是靠她来保护吧。
后来……
白狼一族灭亡时,逃离云梦泽被其庇护的其他灵兽,有的被屠戮,有的被迫签契。
焦黑的木槿花混着血水,在她鞋底碾成泥泞。
母亲的金步钗断成两截,父亲的白玉冠滚落台阶。
她的父母死在那场大火里,琉璃瓦在热浪中炸裂,她紧握香囊踏出结界。
她何尝没有恨,可仇人已做土。
她更想活下去,带着梦顷一起走出仇恨的阴影,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这才是他们父母所希望的。
\"平平……安安。\"
她摸索着空空如也的衣襟,她的荷包早在第一次与一个妖兽战斗时就已用掉,不知所踪。
指间沙粒簌簌滑落。
爹娘,女儿不孝,未能替你们报仇。
卿卿,日后我不能再保护你了。
她身体如枯叶般飘落,黄沙漫过她苍白的唇,发间银铃坠入流沙。
梦顷合上她的双眼,指尖触到尚未冷却的泪痕,滚烫似能烫伤他胸膛,\"小鸢,我不能收手……也,不愿回头。\"
又是一年木槿花开。
\"伯父伯母放心,我日后一定护佑小鸢,一生快快乐乐,平平安安……\"
小童跪得笔直,发顶旋涡处粘着片木槿花瓣。
\"这小夫君当的称职。\"女人笑弯了腰,腕间翡翠镯子撞在石桌上,发出清脆响声。
她母亲戳上他额头,丹蔻点在朱砂痣上,对着女人笑骂道,\"这小家伙天天跟在青鸢的后面,像个跟屁虫一样,怕是对青鸢喜欢的紧。\"
蝉鸣声突然喧嚣,淹没了当时的欢声笑语。
他曾经特别喜欢青鸢,有多喜欢呢?
不知道。
妖丹在胸腔发出悲鸣,过往的回忆早已被恨意浸染,可是他就是觉得,他真的特别喜欢青鸢。
他这些年在妖界拼杀,多次有人在暗中相助。
血色漫过记忆里的暖阳,想起她肉乎乎的小手递来一颗高粱饴,\"卿卿,以后,由我保护你。\"
饴糖在烈日下化开,黏住两张稚气未脱的面庞。
流沙吞噬最后一缕青丝,一代妖王,死亡的方式与其他妖兽也并无不同。
小鸢,你对我的承诺做到了,我对你的,便只有来世再还了。
黄沙淹没了她的身影,连同梦顷的香囊,一块被掩埋。
沙丘隆起又塌陷,最终平整如初生婴儿的肌肤,只有一株木槿花,在茫茫沙丘中成了唯一的亮色。
青鸢周身的黑气被梦顷吸收,妖界自此完成统一,以梦顷为尊。
从此,他再无挂念之人,也无人,再挂念他。
卿卿,不复卿卿!
他轻轻一点,沙暴再起时,血月正中裂开细纹,如美人迟暮的眼角,消散在天地间。
阵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