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一个真正的咨询者终于鼓起勇气推开了店门。
是个脸色苍白、神情恍惚的年轻女孩,是个双向情感障碍患者,自称长期被“幻听”“幻视”困扰,总听到“咿咿呀呀”的乐器声,看到各种奇奇怪怪的人,尤其在深夜。
我强打精神,将她引到咨询室(里面也摆着项羽的一个小水晶阵)。谈话刚开始还算正常,女孩描述着她的困扰。然而,当我试图引导她回忆声音的具体特征时,女孩的眼神突然变得空洞,直勾勾地盯着我身后——那里只有一面墙。
“它……它就在你后面……”女孩的声音变得飘忽,带着非人的寒意,“拉着……红色的弦……在笑……”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物。但就在那一刹那,我清晰地闻到了!不是幻觉!一股极其陈旧、冰冷的松香味,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如同朽木般的二胡琴弦气息,在密闭的咨询室里弥漫开来!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血液仿佛凝固。强迫自己镇定,转过头,却发现女孩已经趴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刚才的诡异对话,仿佛从未发生。松香味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送走那个浑浑噩噩、完全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的女孩后,我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跌坐在椅子上,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许仙无声地走进来,递给我一杯热水,什么都没问,只是将那个小巧的龙涎香薰炉放在了咨询室的角落,点燃了新的香块。清冽冰冷的香气再次弥漫开来,像一层无形的屏障。
“她的‘幻听’,频率和方位,与那晚的警报有高度吻合性。”许仙的声音很低,只有安如能听到,“他在测试。测试普通人的承受极限,也在测试……如何更精准地干扰你。”
一周过去。
没有新的警报,没有诡异的咨询者,没有池水结冰,也没有琴弦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小店似乎恢复了往日的“正常”。刘邦的“高祖牌心灵金钟罩”项目在许仙的“专业评估”(和资金注入)下真的启动了,他整天忙着和厂商开会,设计logo(坚持要用项羽持戟的剪影,被项羽严词拒绝)。
项羽则对他的“防御大阵”信心满满,每天都要用“能量探测器”扫描全店,记录数据,声称“负能量指数”正在稳步下降。他甚至开始研究如何将陨石能量融入许仙的龙涎香里,制作“超级驱邪香”,吓得许仙赶紧把他的陨石没收了。
我也继续接了几个线上咨询,强迫自己专注于工作。并且开始刻意忽略那些细微的异样感——比如水龙头水流声偶尔的变调,比如切水果时刀刃反射的冷光,我把这些归咎于过度紧张。
这天傍晚,夕阳如金。刘邦难得没有应酬,项羽也结束了他的“能量巡检”。许仙提议大家在店后屋的小院(被加固了防护网)里简单烧烤,算是庆祝“平安”度过一周。
炭火燃起,肉串滋滋作响,香气四溢。刘邦熟练地翻动着肉串,吹嘘着他的烧烤技术是跟当年鸿门宴的厨子偷师的。项羽则拿着一个烤玉米,一脸严肃地研究玉米粒的排列是否符合“斐波那契螺旋”,声称这蕴含了“生命暗能量”的奥秘。许仙优雅地用小刀切着烤好的牛肋排,分给大家。气氛难得的轻松,甚至有些温馨。
我拿起一串烤得焦香的鸡翅,刚想咬一口。
突然!
毫无征兆地!
我放在旁边小桌上的手机,和许仙放在躺椅边的平板电脑,同时响了起来!
不是来电铃声,也不是信息提示音。
而是——
咿咿呀呀……呜呜咽咽……
那冰冷、哀怨、凄厉得令人头皮发麻的二胡声!
两股完全同步、如同鬼魅二重奏的旋律,从两个不同的电子设备中,幽幽地、清晰地流淌出来,瞬间撕裂了烧烤架旁的温暖与欢笑!
空气瞬间凝固。
刘邦手里的肉串“啪嗒”掉在炭火上,溅起几点火星。
项羽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精光,手中的玉米被他生生捏爆!
许仙切肉的动作顿住,金丝眼镜后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冷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
我更是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手中的鸡翅仿佛变成了冰冷的毒蛇!
二胡声在持续,如同跗骨之蛆,缠绕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与此同时,我眼角的余光惊恐地瞥见——
许仙放在小院石桌上的那尊小巧的龙涎香薰炉里,原本袅袅升起的淡青色烟雾,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骤然中断!香炉里燃烧的珍贵香块,竟在瞬间……熄灭了!
只留下一缕扭曲的、如同垂死挣扎般的青烟残影,迅速消散在带着烤肉香气的空气中。
这钝刀子,似乎开始不耐烦了。
它要换一种方式,让猎物更清晰地听见……自己骨头被刮擦的声音。
烤肉的香气混着这阴间的调子,恶心得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操!” 刘邦手里的肉串直接掉火里了,溅起的火星子差点燎着他那身骚包的丝绸睡衣。
他蹭地站起来,脸上那点油滑瞬间被戾气取代,指着还在鬼叫的手机和平板破口大骂:“他妈的!拉二胡的死瞎子!阴魂不散是吧?!有种滚出来!老子当年砍白蛇的时候,你他妈还在娘胎里听戏呢!装神弄鬼吓唬谁?!”
项羽的反应比我预想的更暴烈。他根本没管掉在地上的玉米,那魁梧的身躯像炮弹一样弹起来,浑身肌肉贲张,眼珠子都红了。不是恐惧,是纯粹的、被彻底激怒的杀意!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不像人能发出的咆哮,如同受伤的霸王龙,猛地抄起屁股底下那把沉实的铸铁户外椅!
“鼠辈!安敢如此!!” 他怒吼着,全身的力量灌注到手臂上,那几十斤的铸铁椅子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被他当成攻城锤,狠狠砸向还在播放二胡声的手机和平板!
“羽哥!别!” 许仙的喝止慢了一步。
轰!咔嚓!
可怜的电子设备瞬间粉身碎骨!零件和碎片四散飞溅!刺耳的二胡声也戛然而止,被这暴力的物理终结掐灭了。
院子里死寂一片。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还有项羽粗重的喘息。他赤着脚站在一地狼藉里,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凶戾地扫视着周围的黑暗,仿佛那无形的敌人就藏在阴影里。
我浑身冰冷,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不仅仅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声音,更因为刚才眼角瞥见的那一幕——许仙那尊昂贵的龙涎香薰炉,里面的香块……熄灭了!一缕扭曲的青烟残影,像垂死的手指,不甘心地伸向空中,然后彻底消散。
这老东西他妈的不耐烦了!他要下狠手了!
许仙的脸色是我从未见过的难看。眼镜也挡不住他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和冰冷的怒火。他没看地上电子设备的残骸,也没看暴怒的项羽,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尊熄灭了的小小香炉上,仿佛那比什么都重要。他快步走过去,修长的手指探入微温的香灰中,捻了捻,又放到鼻尖下嗅了嗅。动作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凝重。
“老许?” 我声音发颤,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香……怎么了?”
许仙缓缓直起身,手指上沾着灰白的香灰。他看向我,又扫过一脸凶相、紧握着拳头仿佛随时要再砸点什么的项羽,还有虽然骂骂咧咧但眼神里也透出惊疑的刘邦。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像结了冰:
“不是自然熄灭。是‘炁’被强行抽走了。龙涎香性通灵,艾草桃木驱邪……它像一层微弱的防护罩。现在,罩子……破了。” 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刺破黑暗,“他在告诉我们,前戏结束。接下来,是正餐。”
“正餐?!” 刘邦怪叫一声,一脚踢开脚边的手机碎片,“老子管他正餐邪餐!有本事当面锣对面鼓地干!躲在暗地里拉二胡算个鸟本事!项大个儿,你说是不是?!”
项羽没说话,只是从鼻腔里重重哼出一声,如同闷雷。他弯腰,不是去捡椅子碎片,而是从那堆电子垃圾里,精准地扒拉出他那块“通古斯陨石”——刚才砸东西时被他下意识护在怀里。他紧紧攥着那块冰冷的石头,指关节捏得发白,眼神里的狂暴稍稍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背水一战的凶光:“哼!既如此,便叫他来!孤倒要看看,是尔等邪术诡谲,还是孤手中之石,更近天道本源!” 他这伪科学信徒的架势,此刻竟透出一种玉石俱焚的悲壮。
许仙没理会他们的狠话。他走到我面前,那双总是深邃平静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出我苍白惊恐的脸。“老板,”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直接撞进我的耳膜,“怕吗?”
怕?我他妈快吓尿了!那二胡声还在脑子里嗡嗡回响,香炉熄灭的画面和白安茹被佛光吞没前的雨声重叠在一起,大明深宫里冰冷的绝望感像毒蛇一样缠上来……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力地点点头,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怕就对了。” 许仙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冷酷,“他就是要你怕,要你崩溃,要你彻底绝望,变成一块冰冷的石头。从安茹,到大明三十多年,再到羽哥邦哥,再到刚才……他一步步,就是要磨掉你身上所有属于‘人’的东西。” 他的目光像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我血淋淋的恐惧,“但你别忘了,你身边站着的,是西楚霸王项羽,是汉高祖刘邦,是我许仙!”
他猛地抬手,指向杀气腾腾的项羽,指向一脸狠劲的刘邦,最后指向他自己。
“我们哪一个,不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哪一个,不是在绝境里挣扎求存,咬着牙活到今天的?他想要你的恐惧?想要你的绝望?” 许仙的嘴角勾起一个近乎残酷的弧度,那是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表情,“好!那就给他!但不是他要的那种!”
他一把抓住我冰冷发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决绝!
“把你的恐惧!你的愤怒!你他妈所有的不甘心!所有想活下去、想守住这点破烂日子的念头!全都给我攥紧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铁交鸣,在死寂的小院里炸开,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攥成拳头!跟我来!”
许仙拽着我,大步流星地冲向店里!他的步伐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项羽和刘邦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紧跟而上!项羽庞大的身躯带起一阵风,刘邦嘴里还在骂骂咧咧,但脚步一点不慢!
许仙没有去开那个存放甲骨的特制保险箱。他直接冲到他的书桌前,猛地拉开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抽屉。那里面没有文件,没有古董,只有一个看起来极其普通、甚至有些陈旧的——紫檀木小盒子。
盒子打开。
没有珠光宝气。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片……鳞片?
一片巴掌大小、呈现出一种温润如玉、却又流转着七彩暗芒的鳞片。它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而深邃的气息,带着大海的磅礴和一种……刻骨铭心的悲伤。
我认得这气息!是白素贞!这是她的鳞片!
许仙小心翼翼地取出鳞片,动作虔诚得像捧着稀世珍宝,又带着一种献祭般的沉重。他将鳞片紧紧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火焰。
“素贞……” 他低语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随即猛地抬头,目光如炬,扫过我们每一个人,“听着!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天庭到底想要什么狗屁石头!但我知道一点——”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想动我许仙的兄弟,想磨灭这间破店里最后一点人气儿?那就得先问问我手里的剑!问问他项羽的拳头!问问他刘邦的泼皮无赖劲儿!问问我亡妻留下的这片逆鳞!问问他安如——这个被你们折腾得够呛、但骨头还没断的普通人——他答不答应!”
许仙的话,像一道滚烫的岩浆,瞬间注入我冰冷的四肢百骸!那些恐惧、那些绝望、那些被反复撕开的伤口带来的剧痛……在这一刻,被一种更汹涌、更滚烫的东西点燃了!
是愤怒!是不甘!是凭什么?!凭什么老子只想开个小破店过点安生日子,就要被你们这群狗屁神仙当成磨刀石?!凭什么我的朋友要一次次遭罪?!凭什么?!
一股从未有过的凶悍之气,混着白安茹临死前那抹温柔的笑意,混着大明土地里无数次咽下的血泪,混着项羽头上纱布渗出的血,混着刘邦在下水道里的嘶喊……在我胸膛里轰然炸开!烧得我眼睛发红!
“操他妈的!” 我听到自己嘶哑的、却带着一股狠劲的声音吼了出来,盖过了院子里所有的死寂,“来啊!不是要老子的命吗?!不是要把老子磨成石头吗?!来拿啊!躲在暗地里拉二胡算什么本事?!老子今天就在这儿!就在这间破店里!等着你!”
我猛地甩开许仙的手(其实是他适时松开了),不是因为抗拒,而是因为一股血勇冲上了头!我几步冲到墙角,一把抄起刘邦之前放在那儿防身用的——一根沉重的、实心的棒球棍!粗糙的木质握柄硌着掌心,带来一种奇异的、踏实的触感。
“羽哥!” 我红着眼睛,朝项羽吼道,“你的‘能量阵’呢?!给老子全功率开起来!甭管什么粒子什么场,能亮瞎那老东西的狗眼就行!”
“邦哥!” 我又转向刘邦,那家伙已经机灵地抄起了他那把地摊货青铜匕首,还顺手拎起了刚才烧烤用的铁钎子当短矛,“你不是要骂街吗?!给老子骂!骂得越难听越好!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给老子骂出来!他不是爱听吗?!让他听个够!”
“好!” 项羽一声暴喝,如同惊雷!他不再纠结什么科学原理,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洪荒巨兽,猛地将他那块“通古斯陨石”狠狠砸在收银台上!同时双手狂舞,以一种近乎癫狂的、完全不符合他霸王身份的姿势,疯狂地拍打着周围那些闪烁着廉价彩光的水晶和仪器!嘴里发出意义不明、却充满原始力量的咆哮!整个小店瞬间被疯狂闪烁的、五颜六色的诡异光芒淹没!像迪厅,更像一个即将爆炸的能量炉!
“他妈的!骂街?老子是祖宗!” 刘邦也彻底放开了,他把匕首和铁钎往腰里一别(差点扎到自己),直接跳到一张椅子上,叉着腰,对着紧闭的卷帘门,用尽全身力气、唾沫横飞地开骂,把沛县市井最恶毒、最下流、最戳人肺管子的俚语脏话倾泻而出,骂得花样百出,气壮山河!祖宗十八代都未能幸免!
许仙站在一片光怪陆离的彩光和震耳欲聋的骂声中央,手里紧紧攥着那片流转着七彩暗芒的鳞片。他没有动,只是微微闭上了眼睛,口中无声地念诵着什么。一股肉眼可见的、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淡青色光晕,从他手中的鳞片上散发出来,如同涟漪般扩散,艰难地抵御着空气中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冰冷的无形压力。
我双手死死攥着棒球棍,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手心里全是汗。心脏在胸腔里像擂鼓一样狂跳,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近乎狂暴的亢奋!去他妈的恐惧!去他妈的绝望!老子今天就算死,也要崩掉你一颗牙!
就在这时——
嗡!!!
一股难以想象的、像是来自九幽地狱的恐怖压力,如同实质的海啸,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狠狠挤压过来!店里的灯光疯狂闪烁,随即“啪啪啪”接连爆碎!黑暗瞬间降临!只有项羽那些疯狂闪烁的伪科学仪器还在发出诡异的光芒,还有许仙手中鳞片散发的微弱青光!
“呃啊!” 刘邦的骂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从椅子上栽了下来!
项羽的咆哮也变成了一声闷哼,他那魁梧的身躯被这股无形的巨力压得猛地一矮,脚下的地砖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许仙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手中的鳞片青光骤然暗淡,他闷哼一声,嘴角竟渗出一丝刺目的血线!
而我,感觉像被一座冰山狠狠撞在胸口!眼前一黑,喉头一甜!棒球棍差点脱手!巨大的痛苦和窒息感瞬间淹没了我!
黑暗中,那冰冷、怨毒、带着无尽嘲弄的二胡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不再是从电子设备里传出。
它直接响在我们的脑海里!响在灵魂深处!
咿咿呀呀……呜呜咽咽……
如同万鬼同哭!
更恐怖的是,在二胡声响起的同时,一个极其苍老、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枯骨的声音,直接在每个人的意识深处响起,盖过了刘邦的骂声,盖过了项羽的咆哮:
“冥顽不灵……劫数……终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