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岩县衙内,顾冲凝视着衣架上崭新的七品青缎官服,那轻微的啧嘴声,将心中的不甚满意表达出来。
“这官服上的鸂鶒虽是好看,却是远不如我那蟒袍威武。”
白羽衣无奈笑着,怼了一句:“你若回宫中去做宦官,那蟒袍依旧是你的。”
顾冲讪讪摆摆手,“我不过是说说罢了,他们可都来了吗?”
白羽衣微微点头:“都已到了,正在堂前候着。”
顾冲眉头一展,朗声道:“好!本官即日正式上任。白师爷,速速为本官更衣。”
白羽衣强忍住笑,应声道:“遵命,县令大老爷……”
衙堂上,各州工匠管事、统带正聚集一起,小声议论。
“这县令老爷唤咱们来,所为何事呀?”
“谁知呢,不过我听说城内欲修建楼阁,莫非是为了此事。”
“怎能?我等乃是受朝廷之命,他一个区区县令,岂能有这般能耐……”
正说着,便见顾冲身着七品官服,在白羽衣陪同下大步走进堂来。
众人急忙闭嘴,弯身行礼:“见过县令大人!”
顾冲抬手示意众人免礼,扫视一圈后道:“今日唤你们来,是有一件事与诸位相商,诸位请坐。”
“多谢大人。”
众人纷纷落坐,目光汇聚在顾冲身上,静待其所言何事。
顾冲清了清喉咙,大声道:“此番本县修筑城池,得皇上亲赐,使各州匠师前来相助,尤以在座诸位,更是各州的翘楚,本官在此深表感谢。”
“众人皆言天下技艺,唯幽州无二,然本官却不敢苟同。兴州重精致,益州尚灵巧,然青州更显雄伟……各州皆具特色,岂可言孰强孰弱?”
顾冲话语刚落,有一人起身道:“县令大人,你尚有不知,我们临苍府乃是南派建筑之首,其建造风格独树一帜,无人可比。”
此人话音刚落,又一人起身道:“临苍府技艺固然不错,但要与我们宾州相较,还是略逊一筹。”
“胡说,你宾州又好在哪里?”
“县令大人,我们宾州地处京师之东,其建筑风格既有南派的典雅精致,又有北派的雄伟壮阔。取两者之优,舍两者之劣,可谓巧夺天工,独步天下。”
顾冲含笑点头:“嗯,不错,不错。”
“哼!只你宾州敢言独步天下,可将我幽州置于何处?”
“你幽州又怎样?百年前还不是在我们宾州偷去的技艺……”
好嘛,顾冲只是挑了个头,这些人就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起来。
顾冲侧头与白羽衣对视一眼,白羽衣嘴角轻扬,眼中微微露出得意神色。
眼见时机成熟,顾冲轻咳几声,双手下压示意肃静。
“诸位肃静,且听本官几言。”
顾冲环顾四周,沉声道:“诸位技艺虽精,可仅凭言语之争,又岂能服众?如今秀岩城欲建楼阁,本官已上奏朝廷,特准各州于此各建一处,孰优孰劣,自见分晓。不知诸位,可有胆量一决高下?”
焦德禄当先站起,拱手道:“大人,若提及建造之术,我幽州自是不怕。只是小人有一事斗胆相问,还请大人万万勿怪。”
顾冲颔首道:“焦管事但问无妨。”
焦德禄问道:“我等前来修筑城池,乃是受命于幽州知府,知府大人却未提及建造楼阁一事,不知县令大人所说,朝廷当真准予我们在此建造楼阁吗?”
顾冲一脸笃定,沉声道:“确凿无疑,我便是有十个胆子,也断不敢自作主张。”
白羽衣在一旁微微蹙眉,心道:“你只有一个胆子都敢伪造圣旨呢,若是有十个,这天下还有你不敢做的事情吗?”
焦德禄再问道:“可我等未曾接到幽州官文,亦未有官吏前来告知,不知我等在此劳作,这工钱……”
顾冲轻咳一声,白羽衣上前一步,细语声道:“工钱照旧,月中自会发放。”
“不错,除去工钱,尚有赏银可得。”
顾冲嘴角带着笑意,大声道:“凡三个月内建成且验收合格,管事赏银三十两、统带赏银二十两,每位工匠可得五两。”
“哇,三十两!”
在场的都是各州工匠的管事、统带,听到赏银后都兴奋不已,三个月内建座楼阁倒也不是难事,这银子可谓唾手可得。
顾冲一鼓作气,继续说道:“待楼阁建成后,各州再做比较。得头名者,再加赏银一百两。第二名八十两,第三名五十两……”
这一番重赏之下,众人早已按耐不住,恨不得现在就开工,抢得先机。
白羽衣将一卷卷图样缓缓取出,整齐地摆放在案桌上,慢声道:“为公平起见,各州管事可前来抽取楼阁图样,依图建造。若有任何不妥之处,可随时前来寻我。”
焦德禄喊道:“我先来。”
各管事生怕失了机会,急忙起身上前,围在了案桌旁。
焦德禄盯着图样,犹豫许久未曾做出选择,急得身后之人喊道:“你选是不选,白白耽搁时间。”
“你急什么,容我细细思量。”
“你且慢慢思量,让我先来……”
焦德禄哪肯让了先机,急忙伸手将一卷图样抓在手中。
“凌云阁……好名字!”
焦德禄乃是此中行家,只是扫视片刻,便不住赞道:“这图样制的如此精细,竟连窗格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这哪里是图样,分明是一幅绝美的画卷呀!”
其余管事各自拿到图样,看后皆赞不绝口。
“县令大人,此图样是何人所制?我杨百川制图二十余载,竟逊于此人数筹。钦佩之至,钦佩之至!”
“是呀,这名字起的也好,我抽到的是醉雨轩……如此雅致,妙哉!”
回到屋内,顾冲对白羽衣大加赞赏。
“羽衣,还是你有办法,只需雕虫小技,便激起了他们好胜之欲。”
白羽衣浅笑道:“还不是你的银子起了作用。”
顾冲摆手道:“非也,这些匠师极其注重声望,相较之下,得了头名远比银子更为重要。”
白羽衣闪了闪眼眸,轻道:“如此一来,他们定会更加细心建造,既得名望,又得银子,实乃两全其美。”
顾冲含笑点头,眼眸之中充满了憧憬。
“建造楼阁一事已然定下,接下来,又当如何?”
“自然是待楼阁建成后,大力营商,赚银子喽。”
白羽衣撇了撇嘴,嗔怪道:“我是说你可都准备妥当了。”
顾冲颔首道:“嗯,我已让倩儿去了益州,双龙会自会有人助她,这西面三州便交与她。另让吉儿去了中州,她在那面有一座烟雨楼,往来人流众多,这京师以北各州便让她去了。”
“江南各州,又使谁去?”
顾冲思忖片刻,凝眉道:“江南各州距此较近,待时机到了,我亲自前去……”
陈天浩返回了京师,稍加安顿后,便进得宫来,向康宁帝复命。
“皇上,臣回来了。”
康宁帝面露微笑:“陈爱卿一路辛劳,赐座。”
“臣谢过皇上。”
陈天浩坐定之后,拱手禀道:“皇上,臣此次受命前往秀岩巡察,不辱使命,已探明顾冲在秀岩城的诸多事务。”
康宁帝饶有兴致地问道:“哦?那顾冲在秀岩可有什么作为?”
陈天浩道:“回皇上,顾冲已将秀岩城墙修建完毕,臣亲临城上查看,着实令臣大为震惊啊。”
“详细说来。”
陈天浩微微凝眸,激昂说道:“秀岩城墙修筑的异常宏伟,高四丈有余,宽约两丈之多,城高且坚,且这城墙更是内有玄机。”
康宁帝点头道:“未曾完工之时,朕曾上去看过,那城墙内藏有暗室。”
陈天浩点头道:“正是,如今城墙修好之后,每隔不远便有一间暗室,可在此阻敌之用。”
“如此计策,也只有他能想得出来。”
“此为一绝,另有绝妙处是在城门与翁城,此处都被顾冲巧妙设计,坚不可摧。”
康宁帝缓缓点头,眼眸中泛起顾冲的模样,感慨道:“他以一己之力竟能建起如此规模的城墙,属实厉害。”
陈天浩附和道:“皇上英明,顾冲乃我朝百年未遇之人才,实为天降,只为效忠明君而来。”
康宁帝呵笑几声,挑眉问道:“这城墙内部图样,你可带回?”
陈天浩弯了弯身,正色说道:“回皇上,臣也曾向顾冲索要,但却被顾冲拒绝。他曾言,此城图实为机密,绝不可外泄。”
康宁帝微微思忖,点头道:“嗯,他所言正解。”
陈天浩转了转眼珠,又道:“皇上,臣曾去了顾冲府上,竟发现了一件奇事。”
“哦?是何奇事?”康宁帝好奇心起,探身问道。
“江南正值七月,骄阳似火,酷热难耐。可顾冲府上竟有一物,名曰寒箱,箱内寒凉异常,可存瓜果梨桃。臣还曾亲口尝过一碗西瓜汁,凉爽至极。”
康宁帝惊讶万分,紧眉问道:“这……这夏日里怎会有寒凉之物?”
陈天浩眯眼笑道:“臣也曾疑惑,后来才发现,这寒箱夹层处,竟放置了冰块。”
“冰块?!”
康宁帝震惊地张开了嘴巴,迟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哪里来的冰块?”
“顾冲所言,这冰乃是他所制而成。”
这下康宁帝更为惊讶,脑海中浮现出一块块晶莹剔透的冰块,甚至都忘记自己该说些什么。
“臣本欲将寒箱带回献于皇上,可顾冲说制冰之法极其艰难,未能成行。不过他却传授臣另一种方法,可将冬日寒冰储存,待到来年夏日,臣定会制出寒箱,以供皇上享用。”
康宁帝本能地点点头,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想着,顾冲究竟是如何将冰块制出来的呢?
“这顾冲府上还有一奇特之处,他卧房之内竟有一水池,专供沐浴之用。”
陈天浩意犹未尽地回味道:“臣得幸在池中沐浴了一次,出来时全身凉爽,舒服至极。”
康宁帝越听越感新奇,顾冲府上之物,皇宫之中竟无。
“小顾子在宫中之时便喜爱研制新奇之物,他府上所有也不足为奇。只是朕奇怪,他怎会有如此多的奇思妙想。”
康宁帝喃喃自语,眼中满是好奇与赞赏。
陈天浩想着顾冲叮嘱,偷眼瞧了康宁帝,讪讪说道:“陛下,顾冲还有一言,只是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康宁帝回过神来,点头道:“讲来听听。”
陈天浩道:“顾冲曾说,陛下亲口答应,赏他五品官位。”
康宁帝思忖一会儿,缓声道:“朕即便说过,也只是句戏言,他竟当真了。”
“正是,臣归来之时,顾冲特意叮嘱,让臣向陛下讨这官位。”
“哼!这个小顾子,朕许他高官却不做,偏偏要讨的官位,这又为何?”
“顾冲说,地方曾有同知前去刁难于他,他若有了官位,便可不受其限制,更好的为百姓造福。”
康宁帝凝眉细思,虽觉得此事有些荒唐,但却也是未尝不可。
一来顾冲才智超群,其才华官居五品亦属屈才。二来他一直不曾放弃,总想着有一天,将顾冲调回京师,委以重用。
“也罢,朕便赐他五品官位,令他在秀岩之地好生为官,造福百姓。”
陈天浩心头一震,他万没料到皇上竟真的应允了,如此一来,局面大乱。县令之位竟然凌驾于郡守之上,二人相遇,这郡守反倒要听命于县令,实乃旷古奇闻。
撷兰殿内,小权子跟在依婉身后,喋喋不休问道:“依婉姐,顾公公可还好?他可曾问起过我?”
依婉停下脚步,双眸之中竟带着恼怒神色。
“小权子,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及他,你若再敢提起,休怪我不客气。”
说罢,依婉转身而去,只留下小权子惊愣当场。
“她是怎了?去时还好好的,回来后竟变得这般不可理喻。”
小权子还未反应过来,小边子又凑了过来,嬉笑问道:“权公公,依婉姐姐可见到了顾公公……”
“一边去,再若多问,休怪我责罚于你。”
小权子将心中这股火发泄出来,吓得小边子如惊弓之鸟,慌忙逃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