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信的离宫,如同短暂掀开囚笼一角,透入一丝带着血腥气的自由。
时间,是淬毒的箭矢,她必须将它射向北方,射向那个唯一能斩断这金丝樊笼的利刃——春兴。
她铺开一张素白坚韧的棉纸,这纸质地粗粝,如同他们曾在暗卫营中传递生死讯息的旧物。
提笔,墨色浓沉,笔锋却不再刻意雕琢华丽,而是带着一种源自骨血、历经淬炼的刚劲与简洁,每一笔都似刀锋划过。
北疆朔风,可还凛冽如刀?
京城危如累卵。帝星将黯,此为我与祝共谋之局,幼主需你我擎天扶助。
今,持尔虎符,率尔百战之师,星夜兼程,归。
帝体沉疴,边帅述职,安军心,镇国本!此由堂堂正正,无人可驳。
抵京后,城南老槐——你我执刃饮血之地,静候我影。
此行,非赴荣华,乃蹈死地!九幽火海,黄泉刀山,与君共赴!
速归!流光泣血以告。
她未用香,只将信纸在当年暗卫营特制的、带着淡淡铁锈与草木灰气息的药囊上轻轻按压片刻,留下一种独属于他们那段残酷岁月的气味印记。
落款处,她未用印章,而是以簪尖刺破指尖,在“泣血以告”旁,用力按下一个殷红、清晰、如同烙印般的血指印!
这是暗卫之间传递最高等级、绝不容失的“血影令”印记,象征着发令者以性命相托,受令者需以性命相搏!
*
北疆,残阳如血,染红无垠戈壁。
春兴刚结束晚间的独自练功。
沉重的玄铁枪在他手中轻若无物,每一次刺、挑、扫都精准得如同呼吸,带起的劲风在空旷的校场上卷起小小的旋涡。
他收势而立,气息平稳如渊渟岳峙,白净的脸庞在夕阳余晖下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偶尔掠过一丝属于旷野的寂寥。
一个几乎与沙尘同色的身影,踉跄着扑到他面前,如同被风吹落的枯叶。
这人是“寒鸦道”的信使。
那人气息微弱,浑身浴血,却用尽最后力气将一枚冰冷染血的铜管塞入春兴手中,喉咙里发出模糊的“流光…大人…”气音,便彻底瘫软下去。
春兴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
他没有惊呼,甚至没有立刻去看那铜管,而是单膝跪地,一手稳稳托住信使软倒的身体,另一手迅捷如电地探向其颈侧脉搏。
触手一片冰凉死寂。春兴的嘴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眼神瞬间沉暗下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只有更深沉的寒意。
他沉默地将信使的遗体轻轻放平,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郑重——这是对赴死者最后的敬意。
春兴粗糙的手指,带着常年握枪磨出的薄茧,拧开那染血的铜管。
素白坚韧的棉纸展开,上面是流光的字迹——刚劲、急切,带着她独有的、即使在绝境中也力求掌控的锋锐。
他逐字阅读,速度不快,却异常专注,仿佛每一个笔画都承载着千钧重量。
那个刺目、殷红的血指印映入眼帘,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铁锈、草木灰和一丝极其微弱、独属于流光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
这气息,这血印,瞬间点燃了春兴血液中沉寂已久的、属于暗卫的气息。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在老槐树下浴血厮杀、被流光从尸堆里拖出来的夜晚。
她那时沾血的手指按在他伤口上止血的触感,与此刻信纸上的血印重合。
春兴缓缓地、极其珍重地将信纸重新折好,贴身放入最靠近心脏的内袋。
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她的性命所系。
他站起身,身形依旧挺拔如孤松,但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开始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连呼啸的风沙似乎都为之凝滞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