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森这么一说,郑芝龙才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当初那小子来他府上做客的时候,对谁都笑呵呵的,来找郑家订购战船,也都是有商有量,说话又好听。
最关键的是,郑家给那小子送的银子,那小子也笑纳了。
本以为此人也不过是年少成名胸无大志之人,不过是仗着有天子信任,才能有如今的地位。
现在想来自己真是有些骄狂了。
这样一个连天下士绅都不容的,又岂能容下郑家这样可以威胁到朝廷的庞然大物?
此前他来订购战船时,郑芝龙还以为那小子只是做做样子,给天子看。
如今细细想来,恐怕在那个时候,那小子就是为了对付他郑芝龙的。
再联想此人除却与他郑家订购战船外,还从红毛夷那里秘密订购了足足三十艘大型盖伦战船。
还有从小弗朗机人那里订购的大量火炮,据说其中有一百门就是为了装备朝廷的水师,而且是大口径的铜炮。
郑芝龙是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后悔,为这些年的狂妄自大而后悔。
“唉,自打我郑家荣归故里之时,咱们兄弟几个出海便很少了,南洋的事务也都是下面的人再跑。
这人啊,年岁大了,有了功,便想着名,对局势的叛乱也容易出岔子。
大木说的是对的,老夫误判了形势,恐将我郑家送进火坑矣。”
这次郑芝龙却没再生自己儿子的气,不止如此,反倒对郑森更加器重了。
郑芝龙环视一眼自己的几个兄弟,皱眉道:
“你们几个身居要职,这几年为何不曾劝说老夫?”
郑芝虎与郑芝豹对视一眼,人突然有点懵,心道这么多年以来,都是以大哥说的为准,两人都几乎很少提议,可谓算是马首是瞻了。
郑芝彪也有点无奈,他劝了,而且不止一次,但他这大哥那是一次不听。
现在反倒怨自己这几个兄弟,真是……
好在郑芝龙只不过是埋怨一番,并未真的怪罪自己的这几个兄弟,说罢很快便道: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所幸并未酿成大错,一切还有挽回的可能。
那镇国公不是喜欢银子吗,哦,上次送他的那个波斯女子,老夫看他也很在意。
老三,不若你再准备一笔银子,连同那波斯女子一块送到镇国公府上。
嗯,一个女子怕是有些不够,镇国公年富力强。
这样,府上前阵子不是送来不少黑人女子吗?
想来镇国公肯定没见过,你去挑选几个,让那小子尝尝新鲜。
还有……”
“父亲,倘若镇国公真的贪财,还会对士绅阶层动手吗?”
郑芝龙虽然这些年因为以往功绩和家底,多少有些不将朝廷放在眼里,但对朝廷官员出手,向来都是很大方的。
这也算是投其所好了,当官是为了啥?
无非就是权和钱,那就好办了。
他一边思量着一边吩咐老三去办,但还没说完,就再次被他的逆子打断了。
郑森再次对在场的人进行了灵魂拷问。
郑家有钱吗,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可倘若是跟此前大明的全体士绅相比呢?
一个士绅或许不够,可大明当时可是有千千万万的士绅。
尤其是那些身居高位的人,郑森不信他们没有想过给镇国公送银子送女人,他们一向也是这么干的。
那些明面上是朝廷命官,背地里几乎垄断祖籍地的田亩、生意,甚至还搞走私的家伙,银子多的都能在地窖里发霉。
可是,即便如此,镇国公还是毫不犹豫的对他们动了手。
郑森之所以有这样的判断,是他后来听说,当初镇国公刚见到天子的时候,便提议号召勋贵们给朝廷捐银子。
而且一捐就是几十万两,听说那是英国公府所有的现银。
这样的人,真的会是个贪财的人吗?
可能是,但君子论迹不论心。
“贤侄的意思是,此前他接受我郑家的大礼,只是为了麻痹咱们?”郑芝虎皱眉道。
“侄儿认为有可能。”郑森点了点头道。
“其父为世袭国公,他也为国公,且已执掌天下兵马,这样的人,倘若喜欢银子,有无数的人上赶着会给他送。
可却从未听说这样的事,我郑家在京城也有耳目,几位叔叔应当明白的。”
郑森补充道。
“我也认为很有可能。”郑芝彪接过话茬道。
他此前曾与镇国公一同乘船数日,算是郑家接触过镇国公最多的。
起初郑芝彪只觉得这位年轻的大元帅与众不同,说的话,做的事,都出乎了他对朝廷大员的刻板印象。
最关键的是,郑芝彪曾亲眼见到张世康与同船的底层士兵一起吃饭。
是的是船上伙夫做的大锅饭,没有肉,也没有油水,可镇国公却吃的香甜,甚至与底层士兵开黄腔。
这与当初他大哥在郑宅摆的大宴相比,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现在忽然觉得越来越迷了,他看不透这个人。
郑芝龙似乎也想起了什么,不禁皱起了眉头。
若真是这样,他还真的有点犯难了。
沉默了一会儿,郑芝龙皱着眉头开口:
“为今之计,如之奈何?
你们几个也都说说。”
郑芝龙说话时头都没抬起来,很显然身为郑家家主,这等发言无异于求助,总归是让他觉得有些难堪和不自在。
可郑芝虎和郑芝豹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只管做事,诸如这样询问他们意见,两人还真有点头大。
“这不喜欢美女,不喜欢钱财,世上哪有这般人。”郑芝虎咧了咧嘴道。
“就是,那小子不是在南京光是小妾都纳了七八个吗?听说还都是歌姬,大木,可别太高看了那小子。”郑芝豹也道。
郑芝彪闻言却无奈的摇了摇头道:
“唉,两位哥哥倘若此时还是如此看人,我郑家陷入危机,怕是也不冤枉。”
早些年,他们兄弟几个驰骋南洋,刀山火海,风里雨里走到今天,上了年纪,总归喜欢托大。
可郑芝彪觉得,这是事关郑家兴衰的大事,如果现在仍旧抱着对他人的轻视,那真是离死不远了。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可谈了半刻钟,也没聊出个所以然来。
最终还是郑芝彪看向郑森,希望他也能说说自己的看法。
郑森虽然才十八九岁,但为人处事,以及看问题的角度,却有自己的一套原则。
郑芝虎、芝豹闻言也看向郑森,却早已没了轻视的心思。
郑森没有立即开口,他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才沉着的道:
“为今之计,耍再多的小聪明,都不如直接向镇国公开诚布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