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绯樱、猫与过敏的诗
神里屋敷的午后,被一种不同于蒙德的、内敛而清润的宁静所笼罩。庭院中的枯山水在斜阳下呈现出细腻的光影层次,白砂被精心耙出涟漪般的纹路,环绕着几块沉默的巨石,仿佛凝固的海洋与岛屿。偶尔,早落的绯樱花瓣点染其上,便成了这素雅画卷中最秾丽的一笔惊鸿。空气里浮动着名香「玉枝」的幽远冷芬,与不远处茶室内逸出的新茶清气交织,酝酿出一种令人心神沉静的、属于稻妻的独特安宁。
温迪正闲适地坐在廊下缘侧,修长的腿随意垂落,脚尖几乎要触到那被时光磨得温润的木阶。他背靠着朱红色的廊柱,指尖懒洋洋地拨弄着“天空之琴”的琴弦。流淌出的音符松散而写意,与他身侧檐角下、随风轻响的铜风铃的叮咚声悄然应和。他微微眯着眼,享受着这份浸透了东方禅意与绯樱香气的静谧。
然而,这份静谧被一阵略显急促、却又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打破了。
“温迪——!”
旅行者荧的身影出现在蜿蜒的庭石小径尽头,她快步走来,金色的短发在穿过竹篱的斑驳光影中跳跃,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无奈与求助的神情,与这方庭院的格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吟游诗人的琴声戛然而止。他抬起碧空般的眼眸,带着一丝被打扰的疑惑,望向微微气喘的旅者。
“太好了,你在这里!”荧在他面前站定,双手合十,语气是刻意营造出的、带着些许慌乱的焦急,“我和涣涣…在尝试解读一本从璃月带来的仙家卷轴,好像…好像触动了什么不该动的东西!涣涣的样子变得有点奇怪,我们完全搞不定了,只能来找你帮忙!”
她的眼神闪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但那表演出来的无措足够以假乱真。
“卷轴?阿涣?”温迪微微一怔,随即放下琴,脸上慵懒的神色瞬间被关切取代。他没有丝毫怀疑,立刻从缘侧起身,木屐在廊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在哪儿?带我过去。”
“就在里面的茶室!”荧连忙转身引路,踏着飞石庭院步,背对着温迪的脸上,迅速掠过一丝计划通的窃笑。
穿过一道绘着墨色竹影的移门,茶室内的景象映入温迪眼帘——
首先看到的,是静坐于窗边的枫原万叶。白发少年背倚着被阳光照得暖融融的纸障,枫红色的衣摆如枫叶般铺展在浅色的榻榻米上。他正微垂着眼眸,神情专注而温柔,仿佛在进行一场重要的茶道仪式。而在他并拢的双膝之上,安稳地蜷卧着一团…月光织就的云锦。
那是一只极其美丽的布偶猫。
通体覆盖着银灰色的长毛,丰厚,蓬松,在透过和纸窗棂的、变得无比柔和的日光下,流淌着缎子般柔和的光泽。它拥有一张标准的、可爱的面具脸,而最令人心折的是那双异色瞳眸——一只是沉淀了时光的温暖琥珀色,另一只则如同被最澄澈的天空浸染过的青空色。此刻,那双瑰丽的眼眸正半眯着,带着猫科动物特有的慵懒与满足。一条蓬松如雀尾的长尾,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扫动着,尾尖掠过万叶放在膝上的手背。
万叶的指尖,正极轻、极缓地梳理着它颈侧尤其丰厚的绒毛。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细心,仿佛在对待一件举世无双的、易碎的唐物茶器。
茶香,名香,沉静的少年与他膝头安然休憩的猫。这画面美好得像一首被具象化的、充满和风雅趣的俳句,宁静,温馨,不容丝毫惊扰。
温迪的脚步,在看清那猫儿模样的瞬间,便如同被钉在了茶室门口。
他碧色的眼眸微微睁大,里面清晰地倒映着那只猫儿的身影。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风铃的叮咚,远处惊鹿竹筒敲击石盏的清响,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静音键。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破碎的信息——翠玦坡、深渊的污染、耗尽的力量、最脆弱的形态……那些由想象拼凑出的、充满痛苦与挣扎的画面,与眼前这幅安宁到近乎圣洁的景象,产生了剧烈的碰撞。
一种混杂着巨大心痛与失而复得般庆幸的洪流,猝不及防地冲垮了他的心防。
“……阿涣?”他几乎是无声地翕动嘴唇,吐出这两个带着千钧重量的字眼。
仿佛是被他的低语惊动,又或许是这场“演出”早已设定的环节。万叶膝头那只名为“昔知”的猫儿,忽然动了动耳朵,慵懒地抬起头,琥珀与青空交织的眸子,精准地望向了僵立在门口的温迪。
然后,它伸了个极其猫式的、带着几分娇憨的懒腰,后腿在万叶膝上轻轻一蹬,便轻盈无声地落到了榻榻米上。它迈着优雅而从容的小步子,却不是走向温迪,而是径直来到了荧的脚边。
接着,后腿发力,轻盈一跃——
它稳稳地跳进了荧早已准备好的臂弯里,甚至还用小脑袋亲昵地、讨好似的蹭了蹭她的下巴,喉咙里发出极细微、却清晰可闻的“咕噜咕噜”的满足声。
“阿——嚏!!!”
一声响亮到近乎夸张的喷嚏,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这间静谧的茶室里!
温迪猛地侧过头,整张脸几乎都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肩膀因这剧烈的动作而微微颤抖。等他再抬起头时,那双总是盛满笑意与诗情的碧色眼眸,此刻已是水光潋滟,泛着明显的红晕。挺翘的鼻尖也染上了一层绯红,看上去狼狈又委屈,活像被谁狠狠欺负了一番。
“阿…阿嚏!阿——嚏——!”
接二连三的喷嚏完全不受控制,打得这位自由的风神在异国的茶室里毫无形象可言。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想摸出手帕,一边眼泪汪汪地、视线死死黏在荧怀里的那只猫身上。
那眼神复杂极了——有生理性的痛苦,有无法靠近的焦急,但更深处的,是一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失而复得的狂喜与难以言喻的心疼。
“温、温迪……你没事吧?”荧努力维持着脸上担忧的表情,但微微抽搐的嘴角已经出卖了她。她怀里的“昔知”也抬起头,那双异色瞳天真又无辜地望着正在遭受“酷刑”的诗人,仿佛在问:“你怎么啦?”
万叶终于忍不住,以袖掩唇,低低地咳嗽了一声,借此掩盖那即将冲破喉咙的笑声。只是他那双微微弯起的湖蓝色眼眸,早已泄露了全部的情绪。
场面一度非常混乱,又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与茶室格调形成鲜明反差的喜剧效果。
而就在这片混乱的喷嚏与憋笑交织的背景音中,窝在荧怀里的布偶猫,对着那个眼泪汪汪的诗人,极软极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轻轻地:
“咪呜~”
这一声猫叫,像一片最轻柔的羽毛,精准地落在了温迪的心尖上。
所有的喷嚏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温迪怔怔地看着那只猫,看着它眼中流转的、属于“林涣”的灵慧与了然,再看看努力憋笑的荧和肩膀微颤的万叶……
他忽然明白了。
什么都明白了。
这不是意外,不是卷轴失控。这是一场戏,一场专门演给他看的、为了治愈他内心那份无形焦虑的……温柔的恶作剧。
一股温热的暖流瞬间冲散了所有过敏带来的不适,涌遍他的四肢百骸。那是一种被至交好友们用最体贴、最巧妙的方式,深深爱着、守护着的震撼与感动。
他揉了揉依旧发红的鼻子,用带着浓重鼻音、却前所未有轻快与释然的语调,带着一丝哭笑不得的嗔怪,对那只狡黠的猫儿说道:
“见…阿嚏!…见过了!这下总算…阿嚏!…亲眼见过了!” 他的目光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下次…下次能不能换个不掉毛的形态来吓我?”
“噗——”
这下,连万叶也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
荧更是抱着猫,笑得弯下了腰。
茶香依旧袅袅,庭院中的惊鹿再次发出清脆的叩响。神里屋敷的茶室内,回荡着友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畅快的笑声。一场由爱与担忧孕育的“阴谋”,最终在喷嚏与笑声中,化作了一阵吹散所有隐痛的、温柔的风,悄然融入了稻妻的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