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将要起身行礼,皇帝不耐地挥了挥衣袖,“既然病了,那就好好躺着罢。”
“谢陛下……”燕燕低眉一笑,苦涩在眼角荡开。
“听你的意思,你竟是都认下了么?你知道,这几日前朝后宫都乱成什么样了吗?”
皇帝在一把檀木椅上坐了下来,淡淡嘲讽道。
“臣妾两耳不闻窗外事,自然不知道这些,愿闻陛下一言。”
燕燕也迫切地想知道,究竟是谁在设计陷害她。
“六月二十三,你派宫女小琴收买看管玉碟的宫人,抄录宫中皇嗣的生辰八字,你认吗?”
燕燕一愣,凄然笑道,“妾认。”
“六月二十七、七月初一这两日夜,你隔离了昭阳殿中所有的宫人,紧闭门窗,甚至不让任何人靠近,只留乌兰一人,前者一夜还有阿木尔在场,对吧?”
“是。”
“还是七月初一,也就是元熹在假山上摔下来那日,你再次派了小琴,潜入尚衣局,从元熹带血的衣物上收集了她的血液,是吧?”
“是。”燕燕声音已然微微颤抖,泪花噙在眼眶中。
“七月初二清晨,微雨朦胧,你携了乌兰和两个宫女,前往太平湖,在湖中投下了一个包裹,是吗?”
“陛下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来问妾?”燕燕情绪有些失控,眸中噙着嗔怒。
“因为纵然种种证据都摆在眼前,朕还是不愿相信是你所为,”齐越亦是满怀怨气地看着她,声音提高与她持平,二人对峙,“朕要听你亲口说,是你害了元熹。”
燕燕冷笑不语,齐越沉下气来,“你应该知道,巫蛊是什么罪名吧?”
“陛下不都听到了吗?”燕燕挑眉反问道,“八字是妾寻来的、鲜血是妾偷走的、证据也是妾销毁的……至于巫蛊……乌兰也都认了罢?”
“朕要的是你亲口承认。”他盯着她一字一句道。
齐越见她避而不答,拧巴地将头扭至一旁,便又放缓了语气,换了个问题继续问道,“或者说,你为什么要害元熹?”
“害人还需要理由吗?”燕燕冷笑道,“我的神爱几度涉险、危在旦夕,她才三岁,她又做错过什么?”
“该罚的人朕都已经罚过了,你还是心有不甘、至今都觉得有皇后的手笔是吗?”齐越质问道,“你当初是怎么对朕说的?是你说,你再也不会提了,原来不会提,就是直接动手啊,呵……”
“妾怨恨的,又岂止是这几件事?”
燕燕眼眶微微红肿,直直望着他,望着那个她一直深爱着的男人,她在他的身上寄托着她灵魂的安息之所,可他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属于过自己。
患得患失的心理一直从她爱上他的那一刻延续到至今,延续到他们的爱即将消散的至今,自始至终,自己何尝有过真正的安心?
她也曾凝视过他的双眼,走入过他内心的深处;
也曾情真意切对床夜谈,缠绵悱恻良宵解语。
自己知晓他的少年苦楚、雄心壮志,背弃了兄长才换得这溅着鲜血的皇位,明白他对先皇后的既逃避又悔恨,清楚他对晏皇后的纠葛与拧巴。
午夜梦回的时候,是她一遍又一遍安慰着他,那双冰凉的手,她早已握过了千万遍。
仅仅只是几句温柔的安慰,几次哭泣,几次互诉衷肠,酸涩又赤诚的情感便在心底蔓延,来的像风那样快。
为君一日恩,她好似要把心剖开血淋淋的摆在餐盘中给他看,可他从来不懂。
她想要他的真心,不仅仅是柔情缱绻、软语温存,可连她自己也说不明白,真心到底是什么。
人人道她是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宠妃,他也待自己很好、待神爱很好,是个合格的丈夫、合格的父亲,可她自己知道,他的真心从不在自己身上。
她也曾笑自己得陇望蜀,可人的欲望本就是填不满的沟壑。
但愿君恩顾妾深,岂惜黄金买词赋?
然则一闭昭阳春又春,夜寒宫漏永,唯剩梦君恩。
恨来恨去,也只恨你不够爱我罢了。
“你怨恨的,是事?还是人?或者说,你怨恨的根本是朕。”
燕燕轻笑一声,“多少次初一十五的暗自神伤、红泪偷垂,多少次心疼神爱的撕心裂肺、揪心之痛,陛下知道吗?陛下数过吗?
妾在经历这些的时候,陛下在哪里?陛下在凤仪宫享受天伦之乐吧?
臣妾自问这四年以来,从来都是以陛下为重,连心都恨不得掏出来给陛下看,这份情深义重,难道皇后娘娘比得过臣妾吗?
为着这份不平,难道臣妾还不能怨恨陛下或是皇后吗?或许,皇后对陛下之怨,完全不比臣妾要少呢……”
一时间两厢静默,就连齐越也无法反驳她的话语,他一向知道,她是有怨气的,然则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累了,不再是那个年轻的帝王了。
陆辞死了,可她的怨气还徘徊在深宫之中,他宠过的女子都无一例外被这份怨气所给沾染得成了若干个陆辞,阴魂不散的陆辞。他能做的,只有视而不见。
他换了个话题, “你知道,群臣是怎么讨伐你的吗?”
“是要妾一死吗?”燕燕坦然道。
“朝堂上跪了一大片臣子,纷纷讨伐称你是祸国妖妃,要朕处死你以儆效尤。可瓦剌为大晟属国,若是贸然要赐你一死,也只怕是坏了两国邦交、恐重新结怨,沈相与皇后兄长提议,让朕写信给瓦剌王问罪,让他主动开口请求赐死淑妃。你觉得,瓦剌王会保你一命吗?”
燕燕无力地摇了摇头,“父王枝繁叶茂,有五十多个子嗣,王兄他是高高在上、受尽宠爱的嫡幼子,而我只是久居深闺、秘密培养的一颗棋子罢了,我连他都没见过几面,他怎么会为了我得罪陛下和大晟呢?”
“他不愿为你得罪朕,可有人愿意。”
“谁?”
齐越冷冷笑道,“还能是谁?自然是神爱这个孩子。她一听说你出了事,就要跑过来见朕,在勤政殿门前长跪不起。”
“那……那她……”燕燕心疼道,“神爱没事吧?”
“她还好,只是父女相见,又坏了规矩,前几月的修行功亏一篑。若非是神爱,朕此刻也不至于如此犹豫。”
“原来如此,所以群臣要妾一死,陛下还在犹豫的原因是因为孩子,”燕燕苦涩笑道,“这样也好,陛下疼爱神爱,妾也含笑于九泉之下了。只是……”
燕燕顿了顿,“陛下放心,神爱不会再出事了,什么臭和尚说的都是假的,她以后不需要当这劳什子道姑也能健健康康的了。”
神爱不会知道其中的代价,她只要明白母亲爱她就是了。
“所以,”齐越看破了这一切,“你还是肯招认了,是吗?”
已经到此时此刻,燕燕也不打算继续装下去了,她不怨恨乌兰招供了她,笑道,“看来陛下已经知道血咒的事了。”
“是,朕还好奇,既有了血咒,为何还要用巫蛊?你是生怕害不死元熹吗?”齐越的眼眶也微微泛起猩红。
燕燕明显一怔,“是乌兰招供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