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帝似笑非笑,表情玩味。
昨日他说这句话时,身边不过几个亲近的宫人。短短一夜时间,便已传到杨皇后耳中,可谓迅速。
杨皇后心顿时沉了下来,面色不显,佯装未听懂他的话外意。
“看来臣妾和陛下的口味相似。臣妾昨日路过街坊,看有妇人挑着柿子酥沿街售卖,便让人买了两个,滋味极好,不负盛名。今日来见陛下,特地挑了最好的,您在处理公务之余,也可尝尝,若是好吃,臣妾再让小厨房的人去做。”
夏帝目光落在她脸上,停住片刻,缓缓展颜,“放着吧,朕刚用完早饭,过会儿再吃。”
杨皇后看他面前还摆着一堆折子,方喜正磨墨,心知其有要事处理,开口辞别,“陛下还要处理朝中诸多事宜,臣妾就不多做打扰了,先行告退。”
“嗯,去吧。”
行至门口,夏帝突然掀了掀眼皮,“你派人叫太子来一趟,朕有事要吩咐他。”
“臣妾这就派人去。”
等杨皇后拐出了院落,彻底看不见身影了,夏帝才终于抬头。
目光幽深,内里暗藏锋芒,扫向站在屋中伺候的一个个下人,“都退下吧,方喜留下。”
宫人步伐轻轻,鱼贯而出。
方喜研好墨汁,垂手站在旁边,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但架不住有话朝他头上砸。
“你说养心殿里有多少是杨家的人。”他顿了顿,“这颐心院又有多少?”
“陛下乃九五之尊,一国之君,上上下下,自然都听您吩咐。普天之下,哪里会有杨家的人呢?”
“是吗?”
夏帝手指轻扣着桌面,半晌才道,“朕老了,有时候都看不清了。”
他哂笑一声,似是自嘲,伸手打开面前的折子,批过几份之后突然看到了一份熟悉的呈报。
不仅字迹熟悉,语调也和先前如出一辙。
是杨铎从边关送回来的。
早在一个月之前他就要求杨铎班师回朝,杨铎却以各种理由推脱,字里行间尽是对边境不稳的担忧,仿佛离了他,边境线便守不住了。
夏帝提笔的手顿住,笔尖滞空许久也未曾落字。
末了,搁笔将呈报合上,“看来朕真是没有人才可用了呀,竟让近耳顺之年的杨大将军奔波在外,无人可继。正好一会儿太子过来,让他瞧瞧这份呈报该如何批注?”
……
一夜过去,山庄恢复了生气,关月也休息得不错,早饭之后预备下山去最近的镇子上逛逛。
关子瑶难得没跟着一起凑热闹,听丫鬟传出来的话说,昨夜她不小心从床上滚下来,磕到了后背,有一块皮肤青紫了,不想动弹,这两日要趴着养伤。
关月知道这不过是她随意找的个借口,也不揭穿,只让人传话,说一会儿逛街给她买些小玩意儿回来解闷。
“小姐,这个镇子瞧着不大,赶集的人却挺多,热热闹闹的,一点儿都不像奴婢以为的那样荒芜。”
迎香是第一次来避暑山庄,她以为能躲凉的地方应该是偏僻少见人烟的,没想到近处就有一个偌大的集市,颇有几分京城街巷的味道。
她东走西窜,不一会儿手里都抱满了零嘴,“小姐,这里的东西量大又便宜,好生划算。就奴婢手中这些,平日只怕三两银子不止,这里却不到一两。”
关月从她抱着的纸袋里扣了一颗杏子吃,“我记得你这个月的例银都快用完了吧,等会儿再往前有更想买的怎么办?”
迎香憨憨一笑,“及时行乐嘛!奴婢可以找大小姐身边的小叶赊账,下个月再还给她。”
“给你发的月例不算少,你都用完了,她怎么还有余钱借给你?”
“小叶幼时家中困难,有时候家里人还会为了一文钱发脾气,所以她从小养成了攒钱的习惯。加上我们平日在府中吃喝几乎不用自己花钱,她又不喜欢买首饰和衣裳,自然就省了下来。”
关月笑了笑,“那你现在欠人家多少银子了?”
“奴婢这个月都还清了,新的账还没开始欠呢!”
主仆俩一边闲话一边朝人堆里扎。
镇子只一条主街,往前走越发热闹。
兴许是听说近来山庄有贵人落脚,杂耍和戏班也跑了过来,沿街表演,收取赏钱。
“瞧一瞧,看一看嘞!作画猜诗,答对有奖,礼品丰厚,先到先得——当!”
吆喝声和锣鼓声先后响起,关月注意力被引了过去。
面前是个临时摊位,台阶之上的纸铺子才是真正东家。
几天前店里伙计不小心把一沓新纸弄湿了,晒干后褶皱四起,捋不平整,卖不出去,堆在仓库里也只能占地方,东家索性想了个法子,为往来行客免费提供笔墨纸砚,邀众人以诗入画。
若有人能答出来,便赠送些文房用具。
虽然都是压箱底的存货,品相不好,但对于家境贫寒的读书人来说十分有用,所以积极参与的也多半是身着长衫之人。
“一树梨花压海棠。”
“对了!”
“门泊东吴万里船。”
“对了对了!”
“小桥流水人家。”
“不对,不是这句。”
……
迎香见关月凝神看了好一会儿,问道,“小姐也想参加吗?可是奴婢作画不好,诗书也没读过几句,只怕猜不出来。”
“无妨,看看热闹便好。”
关月话音刚落,身后就有人开口,“我来陪二姑娘玩。”
回头,赵祈打着扇子,笑容和煦,玉百色着身,炎炎夏日里一眼清爽。
仿佛燥热都去了几分。
“六殿下。”
赵祈收扇,示意二人随意,“二姑娘是选作画还是选猜诗?”
他没有给关月推拒的选项,关月便顺了他的意,“作画吧。”
“请。”
老实说,关月的画技算不上好,顶多能夸一句意境纯真,线条质朴。
只是她勾勒得很认真,很具象。月斜升,树影婆娑,一只喜鹊从树梢振翅飞走,留下一串细细的痕迹。
关月还没画完,赵祈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
他没着急打断,待她落下最后一笔时,才指其一一道,“明月,别枝,惊鹊。二姑娘这是放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