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憋着闷气,不顾秦昊阻拦,叶清崖身形连闪,几个起落便已闯入破庙之中。
长剑在她手中化作一道清冷的寒芒,直刺那端坐于佛像前的肥头和尚!
“妖僧!胆敢在此妖言惑众,拿命来!”
剑锋未至,尖啸的剑气已激得香灰倒卷,烛火骤摇。
庙内跪伏的百姓骇然惊叫,仓惶四散。
那肥头和尚猛然睁眼,见来人竟是个眉眼凛冽的少女,眼底掠过一丝阴狠,随即化作佯怒:“阿弥陀佛!”
肥胖身躯竟异常灵巧地向后一滚,险险避开剑锋,口中已高声喝道:“何方妖女,亵渎佛门清净!护法何在?”
身旁几名俗家打扮的汉子应声扑上!
叶清崖剑光回旋,如白莲骤绽,将来袭兵刃尽数荡开。
几次试招过后心下大定,这几人也就一般的三脚猫功夫,与帮里的粗壮汉子差不多。
眸光一冷,剑势陡变。
寒芒过处,惨叫迭起。
不过转瞬,四名壮汉已毙命剑下。
余下二人转身欲逃,却被她如影追上,背心洞穿。
浓重的血腥气轰然弥漫开来,直冲鼻翼。
“大、大侠饶命!”
那肥头和尚瘫倒在地,连连磕头,“高僧”的保相碎了一地。
叶清崖剑指和尚咽喉,对惊魂未定的百姓们高声道:“乡亲们!此人是骗子!根本不是什么活佛!你们被骗了!”
说着一脚踢翻那盛放“贡品”的大筐,里面的粮食和散碎银钱洒了一地,在血迹斑斑的地面上格外刺目。
“大家拿回各自的东西回家去吧!”
然而,想象中的感激与醒悟并未出现。
庙内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而后一个枯瘦的老妇人突然颤巍巍地站起身,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叶清崖,声音嘶哑斥责道:“你……你做什么?”
叶清崖点指胖和尚:“这和尚是骗子,他骗走了你们活命的粮食,今日我就替天行道!”
“骗子?”一个中年汉子猛地站起来,眼睛赤红:“你才是骗子!活佛是来救我们的!没有活佛,我家阿宝早就病死了!”
“对!活佛赐的圣水,我娘喝了就能下床了!”
“你们这些江湖人懂什么!快放了活佛!”
人群开始骚动,原本麻木的脸上竟迸发出骇人的愤怒。
他们一步步逼近,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
叶清崖呆愣当场,持剑的手微微发颤:“你们……你们疯了吗?他真的是在骗你们!”
实在很难想象,刚才还是如同蝼蚁的百姓,此时竟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骗我们?”老妇人突然尖笑起来,笑声凄厉:“就算是骗,我们也愿意!至少活佛给了我们一个念想!给了我们一点盼头!”
“你们锦衣玉食,懂什么饥荒的滋味?!”那中年汉子怒声嘶吼:“我们这些贱民除了活佛还有谁会在意?活佛说了,只要诚心供奉,就能挨过这个灾年!你们凭什么来捣乱?!”
“把活佛还给我们!”
“对!还给我们!”
孱弱的百姓竟不惧叶清崖手中的剑,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有人捡起地上的石块,有人拿着破碗,一双双枯瘦的手伸向被捆住的和尚,更有人扑向叶清崖!
“你们……你们不要过来!”
叶清崖持剑后退,她可以轻易杀死这些百姓,但她怎能对无辜者下手?
她实在是不明白,这些百姓竟然会愚昧到这种地步!
秦昊在外面看得真切,微微皱眉,正要闪身过去,却见一队衙差从破庙一侧绕了过来。
“官府拿人!全部不许动!”
随着一声暴喝,十余名衙差如狼似虎地冲进庙内,为首的是个面色阴鸷的班头。
秦昊瞳孔一缩,这些衙差来得太快了!快得不正常!
随即俯下身来看看这些人究竟想干什么。
百姓们见官差到来,先是一愣,随即如见救星般哭喊起来:
“官爷!官爷救命啊!这个死丫头要害活佛!”
“快把他们抓起来!”
叶清崖此时也觉察出了异样,悄然退到角落处,置身于众人之外。
那班头扫了一眼被捆的和尚,又看了看叶清崖,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聚众闹事,袭击官差,罪同谋反——杀!”
最后一个“杀”字出口,秦昊和叶清崖都意识到不对,但已经晚了。
衙差们根本不分青红皂白,挥刀便砍向手无寸铁的百姓!
“噗嗤!”
“啊——!”
血光四溅!
那老妇人还没反应过来,头颅已被一刀斩下,滚落到香案下,眼睛还睁得老大。
中年汉子想要护住身边的孩子,被两把刀同时捅穿胸膛。
惨叫声、哭喊声、求饶声瞬间充斥整座破庙,鲜血染红了斑驳的地面,顺着砖缝汩汩流淌。
秦昊目眦欲裂,立即闪身而出向着庙内奔来:“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回答他的,是又一颗滚落的头颅。
“混账!”
秦昊暴怒,可惜的是他距离庙内还有些距离,刚到门口又被一名衙差阻拦。
当下一棍甩出砸了过去。
“咔嚓!”那衙差的手臂应声而断。
叶清崖此时也终于反应过来,长剑出鞘,剑光连闪卷向行凶者。
她心中充满了震惊与愤怒,即便是已经出手仍是难以置信。
实在没想到这些官差,竟然对百姓下如此毒手!
而且是说动手就动手!
“反抗官差,格杀勿论!”
班头冷哼一声挥刀加入战团。
秦昊此时脸色铁青,眼珠子都红了。
他可是这些百姓的父母官,而自己手下的衙差竟然当着他的面屠杀百姓!
即便是将这群衙差斩尽杀绝,他也难逃其责,难辞其咎!
叶清崖也是面色清冷出手狠辣,简直是招招毙命。
这些衙差显然训练有素,远比刚才那几个假和尚的护法难缠。
但也仅此而已!
“噗!”
秦昊一棍戳穿一名衙差的咽喉,同时侧身避开斜劈来的一刀,反手夺过对方的刀,顺势一抹,又一人倒地。
与此同时,身后的叶清崖剑如游龙,刺穿了一名衙差的咽喉!
战斗惨烈而短暂。
当最后一个衙差被秦昊扭断脖子,庙内铺满了一地尸体,一片惨烈。
三十余具尸体。
有百姓的,有衙差的。
那胖和尚也在混乱中被衙差杀了。
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叶清崖持剑的手剧烈颤抖,剑尖上的血迹还在一珠一珠往下滴。
她环顾四周,看着那些死不瞑目的百姓,看着他们临死前还伸向“活佛”方向的手……
“为什么……”她低声呢喃,声音干涩:“我明明……是想救他们……”
秦昊扔掉手中的刀,走到她面前,沉声道:“你没有错。”
“那为什么……”叶清崖抬起头,眼中第一次出现了迷茫与脆弱:“为什么他们要恨我?为什么这些官差要杀他们?他们不是应该保护百姓吗?”
秦昊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走到那肥头和尚的尸体旁,从其怀中摸出几个纸包,打开一看,是些灰白色的粉末。
“这是罂粟壳磨的粉。”
秦昊在鼻尖闻了闻就立即明白了是什么东西。
“掺在水里,能镇痛、让人产生幻觉和依赖。所谓的‘活佛’,不过如此。”
他又踢开一个衙差的尸体,从对方怀里掉出一块腰牌。
不过不是县衙的,而是刻着一个“漕”字。
“这些也不是真的官差。”秦昊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只是声音依旧冰冷:“是漕帮的人假扮的。”
叶清崖呆愣当场,脸色惨白娇躯颤抖,显然内心极不平静。
秦昊走到她面前,看着满庙的尸体,缓缓道:“叶姑娘,有时候黑不一定就是黑,白也不一定就是白,亲眼看见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你觉得百姓愚昧,被骗子蒙蔽。但在他们眼里,这个骗子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秦昊叹了口气:“哪怕这希望是假的,是毒的,也总比完全没有希望要好。”
他的目光又看向地上的衙差:“你觉得官差应该保护百姓,但有些人穿着官服,做的却是比土匪更恶的事。”
“你觉得杀了骗子就是正义,但你不知道,这个骗子可能只是某些人放出来安抚灾民、敛财的工具。你砸了摊子,虽然断了某些人的财路,但也打破了灾民们唯一的心理寄托。”
秦昊的声音很平静,却字字诛心:“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年代,有时候‘活着’本身,就需要依靠一些谎言来支撑。你戳破了谎言,就等于夺走了他们最后一根稻草。”
他看了叶清崖一眼,最后说道:“他们不是愚昧,而是需要一个生的希望。”
叶清崖踉跄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脸色苍白如纸。
她自幼习武,快意恩仇,剑下斩过恶霸,杀过匪徒,一直坚信邪不胜正,坚信善恶分明。
可今天,她救的人恨她,她以为的恶人却被百姓奉若神明,她以为该保护百姓的人却挥起了屠刀……
她不明白。
既然是恶人,为何偏偏又不能杀?
秦昊走到她身边,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低声劝慰:“你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道。”
“但这世道不会因为你的对错而改变。”他顿了顿:“你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我要用那些你看不上的手段?因为在这个泥潭里,想要做成一点事,有时候就不得不先把自己弄脏。”
叶清崖声音干涩:“难道就视而不见放任不管了吗?”
秦昊的眼睛直视着她,目光沉静:“当然不是,而是需要更为恰当的方法。”
说到这里秦昊便住了嘴。
剩余的话已经没有必要再说下去。
叶清崖闭上眼睛,良久,缓缓睁开时,眼中的迷茫被一种深沉的痛苦取代。
夜幕彻底笼罩山野,半月峰隐在浓重的黑暗里,只余一个狰狞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