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细雨持续到第二日临近清晨时才停，风里带着泥土湿润的气息，凉爽又清新。
章雪鸣三更天才睡下，却还是在平时该起床的时间准时醒来，想再睡会儿也睡不着了。
昨晚上她顺着乘黄的意，也要了六个侍女傀儡来，此时她一起床，那些傀儡便各司其职，屋里屋外地忙碌起来。
自从章雪鸣独自搬进睿泽庭居住后，就再没有享受过有人给端洗脸水、递擦脸手巾，连猪鬃牙刷上都沾好牙粉等着她伸手的生活了。
此时事事有人代劳，章雪鸣倒有点不习惯了。
不过她也不是有条件享受还要坚持样样自己来的人，没多会儿工夫就适应了，还觉得乘黄做的这些傀儡蛮好用的，什么敲打、试探、收服都省下了。
白洋不插手，也不吭声，进屋来跟章雪鸣打过招呼，就站到一旁好奇观望。
章雪鸣洗漱过，随意一瞥傀儡们展示给她看的三套搭配好的衣饰，指了指那套蔷薇色芙蓉花纱罗配玉猴金槐叶禁步的。
一名傀儡立刻请她去梳妆台前坐下，动作娴熟地给她梳了个垂髫分肖髻，簪上一朵花芯是一只小巧金狐狸的芙蓉珠花。
随后两名傀儡拿了章雪鸣选中的衣饰，帮她穿衣配饰。
正值金钗之年的少女皮肤水当当的。虽是气血不足导致脸色略显苍白，章雪鸣也没用胭脂来掩饰，只涂匀了护唇的玫瑰红唇脂，便起身，抬袖掩口，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白洋，领两个人去书房，把昨儿你带回来的那些卷宗簿册抱上，我们去阿宸那儿。”
小院花厅里，一身米白绣金色云纹常服的卓翼宸端坐在饭桌旁。
桌上两碗汤药热气腾腾，一碗在他面前，另一碗则摆在了他的对面。
见章雪鸣来了，卓翼宸精神一振，微蹙的眉头松开来，脸上也有了笑容：“早，昭昭。”
“早，阿宸。”章雪鸣笑着回应。
她指挥着白洋她们把卷宗簿册放到罗汉床的矮几上，自己动手将摆到卓翼宸对面的高背椅提过来，往他旁边一放，一眼都不带看属于她的那碗药的。
有傀儡上前来将她的那碗药端过来摆到她面前。
章雪鸣不理睬，卓翼宸也当没看见。
昨天喝怕了，今天能晚一点喝也是好的。
“轩二哥上值去了？”章雪鸣轻声问道。
卓翼宸点点头，道：“是啊，我爹还没回天都，缉妖司突然来了调令，原来的正副指挥使都要升迁去别处了。二哥这几日忙得很，天刚亮就走了。”
“突然来了调令？”章雪鸣皱了皱鼻子，“那两位大人在缉妖司都待了七、八年了……二哥可有打听到新来的两位是什么人？”
“还没有。”卓翼宸眼中亦有困惑。
章雪鸣想了想，吩咐白洋：“吃过早饭，你再费心跑一趟帮里，让各堂口帮忙打听打听，近日朝中有哪两位大人得罪人了。”
缉妖司无妖可缉不是一天两天了，连天都的百姓都知道那里是天都最冷清的衙门，没有之一。
缉妖司的正副指挥使只是品级看着高，面上光，实际上跟摆设差不多。而且，除了每月固定的俸禄，别的部门有的福利，缉妖司一概没有。
朝中有点资历的文官不把最上头那几位得罪狠了，是不可能被明升暗降到缉妖司来坐冷板凳的。
章雪鸣不是担心缉妖司来两个能得罪人的督官会给卓家父子带来麻烦，只是这个时间点卡得太巧了，她不想犯疑心病都不行。
白洋不用吃早饭，也不想留下妨碍两个小年轻腻歪，叫章雪鸣记它的仇，干脆利落地告辞离开了。
章雪鸣目送它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暂时丢开缉妖司的事，又转去问卓翼宸：“我听大哥说轩二哥昨晚歇你这儿了，他没训你吧？”
卓翼宸想起昨晚上卓翼轩问他是不是真心喜欢章雪鸣、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后悔时，他回答卓翼轩的那些话……
眸光微动，耳根微微泛红，他小声道：“没，二哥没训我，就是跟我说了会儿话。”
章雪鸣没追问他跟卓翼轩说了什么，卓翼宸却坦白了其中的一部分：“我跟二哥说了凝水成冰术的来历，告诉他我最近几日总做噩梦变成妖怪了，怕大家嫌弃我，觉得我是异类……他劝慰我许久，等我睡着了才去休息的。”
见勾起了章雪鸣的兴趣，他便不说了，端起药碗，用眼神朝章雪鸣示意了一下。
章雪鸣不得不把自己那碗汤药也端起来，跟他碰了碰碗，一饮而尽。
傀儡奉上清水供她俩漱过口，没给蜜饯，只陆续将备好的小笼包、芙蓉肉末羹、鸭油馅饼、什锦蔬菜锅……一一摆上桌。
趁着这空当，卓翼宸才凑近章雪鸣，抬起右手虚虚挡着嘴巴，压低声音说道：“二哥说我可能是血脉返祖了，是冰夷老祖显灵，入梦指点我，让我不要害怕。”
他仿佛又看见了卓翼轩在灯光下温柔的笑脸，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二哥还说，所谓异类，只是心胸狭窄之人用来抨击打压别人的说辞。”
章雪鸣眼神微变，又在卓翼宸发现之前恢复了平静。
卓翼宸一边回忆，一边模仿着他二哥的语气继续道：“我们身上的与众不同，正是我们出类拔萃的原因。有些人见不得别人出类拔萃，需要借着打压别人来彰显自己的正确，或者掩盖内心的自卑，才会诋毁别人是异类。”
他说着，看向章雪鸣的眼睛，眸光温润柔和，带着无法掩藏的情意。
“我们生来就肩负着常人无法理解的责任，注定要承担常人的排挤和偏见。所以，不要害怕和别人不一样，做我们自己，追求卓越，拒绝乌合，远离平庸。”
卓翼宸的用心昭然若揭，章雪鸣眼底含笑，右手小拇指在桌下悄悄勾住他的左手小拇指，轻轻晃了晃，没有扫兴地揭开真相——
她从未为自己异于常人烦恼过。
她唯一烦恼的是，万一哪天她不慎暴露了某种让人难以接受的特质，会不会吓到她所在乎的人……她实在不希望看到她在乎的人害怕她。
那种眼神和表情看多了，她会忍不住烦躁，进而生出不好的念头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