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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八 琅嬅重生(十四)王爷

听了高曦月的话,贞淑脸色微变,可此刻她说什么都不合适,都会更显得心里有鬼,所以她最后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僵直地立在原地等候发落。

滴答,滴答。

外面不知是什么时候下起雨来,雨滴顺着檐角滴落,在光洁的砖石上绽开一朵小小的水花,又很快被更多的雨滴湮没。

房中人谁也没有说话,仿佛一时间天地俱静,只回旋着雨如泪下的这场泣声。

琅嬅打破了这份宁静,轻轻道:“王爷预备如何处置金格格和贞淑?”

宝亲王看向金玉妍的眼神里再无刚进门时的涟漪,反倒是七分审视,三分漠然,他的下巴微微向后缩,薄唇的唇角向下扯着,划出一道冷淡的弧线。

他似是没有太多思考,就轻飘飘道:“金氏管教无方,禁足一月,贞淑谋害主子,杖毙。”

金玉妍一愣,不可置信地望向宝亲王,直到王府的嬷嬷已经上前,要拖走已经身如枯木,心如死灰的贞淑,她才猝然反应过来——

宝亲王如随口般的六个字,就能断送贞淑一条活生生的性命!

她慌乱地环抱住了贞淑的腰,被一并拖到了地上也顾不得,只死死地扣住贞淑。

嬷嬷们到底顾忌金玉妍近来是宝亲王的新宠,手下的动作迟疑起来,可没有主子们发话,到底是不敢停。

金玉妍却死活不肯撒手,一面死命抱住了贞淑的腰,一面回头连声喊着:“王爷!”

撕心裂肺,形容凄切。

苏绿筠扭过头去不忍再看,陈婉茵也忍不住觑向了宝亲王。

可宝亲王却高坐着,脸上的神色比刚刚更怒些,冷冷地漠视着金玉妍珠翠崴地,鬓发散乱,十足十的狼狈之姿,全无要开口的意思。

“住手。”

开口的人却是琅嬅。

她一手伸到宝亲王怀中死死挡住了嬿婉的眼睛,一手扶着自己的沉重的小腹,忍无可忍地喊出了声。

今日揭发金玉妍是她一手主导,她要早早将金玉妍这个画皮精扒在人前,好让她再无机会装得爽朗磊落,背地里尽做些伤阴鹭的恶心事儿。

可她也的确没想到,今天会被恶心到的是她自己。

她忍不住望向宝亲王,眼前之人当真陌生得紧,陌生得好像是前世登基年久后刚愎自用,狠心无情的皇帝一般。

琅嬅从前总以为是帝位生涯异化了宝亲王的性子,让他变得多疑冷漠,残酷狠心。毕竟哪怕是前世宝亲王登基后再疑心深重,让妻妾们都屡屡伤心伤身,可在王府里时还是亲王的弘历总还是温柔多情的。

王府没有紫禁城的高墙和森严规矩,没有将每个人都关在自己的院子里,而王府的主人尚且年轻多情,也有精力和心思放在后院的妻儿身上。

故而少年夫妻,总有恩爱不疑的时候。俊美又尊贵的王爷略一眷顾,也总有妃妾春心萌动。起码在王府中,妻妾之间表面还是和睦亲热,宝亲王与她们也都有过还算是美好的回忆。

可今日之事却是狠狠戳破了这层温情的面纱。

她以为能维持和存在的表面温情,不过是没有遇到事儿,没有机会显露出白雪下的脏污泥泞而已。

也是,能利用自己的哥哥对自己好不设防的信任害他,为他的早逝而欢欣鼓舞的,能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好人么?

宝亲王与登基后的自己区别并不大,依旧是冷心冷肺,唯我独尊,金玉妍不合他的心意,就会在惩罚之外被接二连三地羞辱,那旁人呢?在座的旁的妻妾将来谁能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不遭此难吗?

于宝亲王而言,他可以用“天生卑贱”羞辱自己近日宠爱尤甚的女人,也可以漠视日日耳鬓厮磨的女子在众人面前狼狈如斯,更可以一句话要了奴才的性命。

贞淑有罪,可仅仅在这辈子,给金玉妍下药暂时避孕,其罪当死吗?

贞淑是宝亲王杀伐予夺的奴才,那自己和曦月,她们的儿女呢?

待宝亲王登基了,她们也不过是更高级些的奴才罢了,兴许因着还有为皇帝的明君贤后,妻贤妾美的好名声做装点的用处,她们得以不会这样轻易地剥夺生命。

可给皇帝当奴才是何种滋味,她前世尝的尽够了,这辈子眼瞅着还要再尝,却已经觉得无比厌倦了。

琅嬅捂紧了自己的肚子,深呼吸起来,此刻无比地思念自己的永琏,德才兼备的永琏,文武双全的永琏,这一次一定一定不会重蹈覆辙,不会被自己的惶恐不安逼得身心俱损的永琏。

宝亲王刚刚才因琅嬅越过他喊停而眉心微微一跳,但此刻瞧着琅嬅死死捂着肚子的样子神色顿时骤变,握住了琅嬅的手腕,急切道:“福晋现下可好?”

又转头怒视金玉妍:“荒谬,为了一个奴才如此不顾自己的身份,甚至还惊着了福晋,你该当何罪!”

宝亲王比自己略高的体温从手腕处传来,琅嬅心中起腻,想甩脱却又死死忍住了。还是曦月两步上前端了水,顶了宝亲王的位置喂着琅嬅喝下,叫宝亲王不得不撒了手。

嬿婉此时两只小手搭在宝亲王的手臂上,努力撑着自己看向琅嬅,对着宝亲王喊道:“阿玛,阿玛!看额娘,额娘——”

这个时候她喊阿玛就是贼利索了,可见刚刚是故意不肯喊阿玛,可现在谁也没心思想她的顽皮,一双双眼睛都盯着琅嬅。

琅嬅撑着腰对嬿婉挤出一个笑来:“婉婉乖,莫怕,额娘没事儿。”

她对宝亲王轻声道:“爷,臣妾喊停,一来金格格到底是爷的妾室,臣妾的姐妹,这样被扯着走实在不像个样子,失了尊重;二来么,金格格是皇阿玛亲自赐下的李朝贵女,若是真在臣妾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事儿,倒显得是臣妾不孝又善妒了,臣妾实在担不起这样大的罪过。”

她只想让金玉妍看准了自己的位置,别无事搅三分地瞎折腾,倒不是非要她死不可。

贞淑若是死了,金玉妍必定跟自己不死不休,自己也不得不除掉金玉妍。可王府的格格入府没多久就暴毙,无论是不是她做的,可传到旁人耳朵里就都是她这个王府女主人的失职和无能,于她,于她要做的两件事儿都无益处。

宝亲王抱着嬿婉的动作微微一顿,他听出来了琅嬅这话也是在提醒他,金玉妍到底是熹贵妃选中,皇帝亲赐的格格,若是才进府两三个月就没凭没据地任意处置了,虽说皇帝不会为了区区一个格格与他为难,可却是显得是他不够孝顺一般。

琅嬅顺势铺了台阶道:“贞淑那样害金格格,金格格却这样护着她,想来也是有内情缘由要禀明的,爷不如听一听金格格的话。”

又伸手揉一揉嬿婉嫩嫩的小脸蛋,笑道:“刚刚喊阿玛喊得那么利索,可见平常都是逗人玩呢。敢逗你阿玛,该不该罚呀?”

琅嬅这样蝎蝎螫螫地宽纵妾室,宝亲王心下颇为不以为然,可嫡妻宽容甚至略显优柔寡断,那也总比善妒不容人好,因而他不置可否,无可无不可地任由琅嬅给了金玉妍辩驳的机会。

听到琅嬅后面的话,他才露出一个笑来,颠了颠怀里的嬿婉,轻点她的小鼻子:“小坏蛋,这样淘气,赶明了学会了写字,先罚你写十张大字。”

嬿婉也不怕他,笑嘻嘻地坐在他怀里,抱着一只佛手玩耍。

逗了逗孩子,宝亲王态度显然是舒缓些了。

金玉妍惶恐地看着琅嬅,她不明白将她推进地狱的是福晋,要渡她脱离迷津的也是福晋,但心中再不敢将旁人都等闲视之,只当作任她使用的棋子,全然不放在眼里了,只敬畏地低下头去。

她心思百转千回,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拿定了主意,跪正了身子,摸了把脸,微微仰起头泣泪道:“王爷,婢妾情知贞淑罪无可恕,王爷处置她也是在为婢妾出气,可贞淑到底是婢妾血浓于水的姐姐!从前婢妾在李朝不曾开化,不晓得什么是孝悌友爱,如今幸得王爷和福晋教化,若是眼睁睁看着亲姐姐赴死却无动于衷,那婢妾怎堪为人?”

她一身乱糟,乌黑的发散乱着,哭得双眼嫣红,可越是狼狈,越显出她难得一见的柔弱来。

娇柔怯弱的女子的柔弱之美再是好看,可看久了总是不稀罕的。可直率爽朗的女子偶然的柔弱可欺,越是难得,越显得这份楚楚可怜有着惊心动魄般的美丽。

连厌极了金玉妍的曦月都不得不承认,此刻二八年华春光正盛的金玉妍,蓬头垢面不掩其倾城之姿。

更别提宝亲王,眼里清晰地闪过一丝惊艳之色,可目光扫到了贞淑的那一瞬间,又瞬间变得冰冷:“是么??可我看你却是被教化得不够,天地君亲师,父母长辈都排在君主之后,更何况是一姐姐?”

金玉妍心下绝望,李朝血脉与皇位无缘,她入府的雄心壮志就都成了一个笑话,如今更是要失去在异国他乡唯一一个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贞淑么?

她此刻才发现,在绝对的权力面前,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都失去了效力,她唯有连连叩首,哀求道:“她虽有错,错不致死,求王爷放贞淑一条活路吧,求求您了。”

宝亲王眯了眼睛,轻笑道:“她害你,你倒是原谅得痛快。是她本就是你授意的,还是在你眼里,我的子嗣还比不得区区一个奴婢!”

金玉妍的话被堵死了。

她若是认了授意,那她就是往死路上走了,在所有妻妾跟前丢脸的宝亲王如何会放过她?贞淑做为她的帮凶也讨不了好去。

可若是说后者,那就更是将贞淑往死路上推去了。

她心中绝望,犹如深海中即将被溺死的旅人,窒息得喘不上气来。只有一双眼睛如井般源源不断地涌出泪来。

琅嬅就在此时张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