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对准赛拉完好的右臂，敛去所有表情，用力一挥——
铛！
意料之中砍断肢体的画面并没有发生，接下焰攻击的，是莉莉娅的锁链。
“莉莉娅？你又不忍心了吗？”对于反复横跳的队友，焰很不省心地摇头。
“开什么玩笑，在我面前对我的学生做这种事情，你以为我会眼睁睁看着吗？”莉莉娅本就不是专长战斗的人士，更何况她面对的是身为妖精的焰，不一会，锁链便剧烈颤抖起来。
赛拉眼神有些失焦，莉莉娅挡在她身前的背影都显得异常模糊。她想要缓缓移动，但只要一动，血液就像洒水车一样从伤口处不断涌出。
“我和你合作的前提是赛拉的生命不受威胁，可眼下，你不就是最大的威胁吗？”莉莉娅抵抗的双手已经失去了力气，但她还是强撑着不肯放手。
焰不满地看着她：“你这样我很困扰诶，拦在我身前的话，我岂不是还要解决你？”
“那么，你放弃砍掉赛拉的手，就这么回去不好吗？”
“不行哦，我都在人类世界了，总要入乡随俗，尊重一下你们的习惯才是。”焰遗憾地摇头。
“砍掉赛拉的手算哪门子入乡随俗？give and take可不是这么用的！”
“啊，是吗？看来是我误会了。”焰惊讶地挑了挑眉，收起了唐刀。
他放弃了吗？
莉莉娅松了口气，刚垂下手，就觉得天旋地转。
等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就看见焰手上，赛拉的唐刀上滴着血。
原来，我被砍了啊。还是在那孩子的面前，用那孩子的刀……
“可是，我觉得这样比较有趣。”
这么说着的焰，平静地踏过莉莉娅的躯体，再次对准罗赛拉的右臂——
无数鲜血溅到莉莉娅的脸上，带着赛拉的体温，温热到莉莉娅连眼泪流出来了都没发现。
我都对这孩子做了些什么……
失去意识前捕捉到最后的画面，是赛拉滚落在地上的右臂，以及焰随意丢下凶器后，哼着歌离开的背影。
……
“……父，师父……”
似乎有谁在耳边对她说话，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熟悉的红发脑袋一点点朝她挪来。
……是赛拉啊，为什么要在地上打滚呢？明明之前那么拼命说自己已经长大了，现在却又表现得像个小孩一样。
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师父，你坚持一下。”赛拉爬了过来，用脑袋顶了顶她的手臂。
呵呵，真可爱，像只小动物一样……我们这是怎么了？已经冬天了吗，总感觉好冷啊。
莉莉娅望着天空，今晚的月亮已经躲了起来，只剩下无数的星星一闪一闪，就仿佛——曾经和赛拉野营时一同仰望的夜晚般。
余光似乎看到了一只断臂……奇怪，那是谁的？
不想去思考，莉莉娅只觉得今晚的星空是如此的美丽，看一辈子也不会厌倦。
今晚，星空很美吧？
罗赛拉狼狈地抬起头，腹部的空洞一而再再而三地发出哀鸣，但她忽视了这一点，顺着莉莉娅的话看着天空。
“……是啊，非常美丽。”犹如镶嵌了无数颗钻石的深蓝色礼裙，足以夺取所有人的目光。
【如果不曾遇到焰的话，将来想要成为怎样的人？想要做怎样的事？】
迪诺曾经的问题突然出现在脑海中，当时的罗赛拉并没能给出回答，但现在，她突然明白了。
我想要在一个平静的下午，坐在大树底下，和莉莉娅、和阿纲、和迪诺，和所有伙伴一起，无所事事地看着天空发呆。
没错，赛拉其实很喜欢仰望天空。
——只是一个很无聊的、小小的妄想罢了。
如果这就是她想要做的事情的话，为什么直到现在，快要失去某个人的现在，才意识到啊。
罗赛拉的眼眶再次积蓄起泪水，她完全没有办法起身，只能眼睁睁看着莉莉娅的身体一点一点失去温度。
这一切，都把她带回了九岁的那个夜晚，罗赛拉再一次成为了手足无措的小孩。
莉莉娅费力动了动手指，轻轻触碰赛拉的脑袋。
应该是最后了。她平静地想。
不可思议，心中没有一丝悲伤。莉莉娅感受到的只有无比的平静，以及一丝怀念。
许多回忆从脑海中疾驰而过，最终定格在了一个画面。
寒冷，却又十分温暖的夜晚。
“你能让我再看一场雪吗？”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夜晚，仿佛从天而降的礼花般美好的雪景。
罗赛拉曾跟她提过自己的三脚猫幻术，没想到莉莉娅记在心里。不对，不如说她果然记得。
她点点头，努力不让莉莉娅发现她的泪水，虽然赛拉明白莉莉娅很有可能已经发现了。
就连喘息也变得费劲起来，莉莉娅全身的骨骼想要尽力收缩产生热量，但那微弱成果随着血液的流失化为气泡。
这时，她感受到了来自外界的热量——
好热啊，赛拉。怎么会有雪是热的？感受到落在手臂上的液体，莉莉娅心想。
……果然是三脚猫幻术。
其实，眼睛已经失去了看的机能。
但是莉莉娅并没有告诉她，只是执着地，像个孩子一样，撒娇地说。
想要看和那天一样的雪。
两人一起看到的，美不胜收的雪。
罗赛拉感谢莉莉娅并没有调侃她哭，僵硬地扯着笑容，努力调动全身的火焰，以及从六道骸那里偷学来的可怜幻术，尽力营造那天的场景。
从无人的公园开始造景，街灯、漫长的道路、隐隐亮起几盏灯的住宅区……然后是最重要的，纯白无垢的雪花。
森林一点点变为记忆中的公园，但罗赛拉却完全不满意。
不对，一点也不像。
街灯是更加温暖的，仿佛点缀着金子的橙色。
雪花是更加轻盈的，仿佛乘着风一下就能飞去远方的柔和。
又失败了，不对，不是这样的。
天空要更加黑，空气要更加冷。
全身的细胞如同被扔进压力机里挤压般，异常痛苦。小心翼翼拼接出来的现实总是无法和曾经见到的景象相提并论。
为什么，为什么又失败了？
罗赛拉用力吸着鼻子，祈求时间可以过得更慢，至少，要在她失去意识前，重现当天的场景。
“你等等，我马上就能重现出来，还差一点点，就一点点。”
无助得像个九岁孩童，罗赛拉惨白一张脸，哀求道。
莉莉娅的眼神早就没了焦距，无论谁来看，都能立刻发现她已经失去了视力。
偏偏身为医生弟子的罗赛拉没能发现。
罗赛拉心底残存的全是愤怒。
对自己的愤怒。
为什么学的全是和战斗相关的技巧？
如果稍微学了一点医术，是不是就能够延缓莉莉娅的生命？
如果偷师六道骸更加彻底，是不是就能百分百再现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场景？
越来越冰冷，越来越轻微。
从莉莉娅身上感知到的东西越来越少了。
罗赛拉像是点燃自己的生命一样，疯狂放出魔力，竭力营造那天的场景。
不对。
还是不对！
为什么她什么都不会？？
——我还没有、还没有完成她的愿望啊！
轻盈的雪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静静地，毫无感情地飘落莉莉娅脸上。
一片两片。
光凭莉莉娅的体温已经无法融化雪花。
啊啊。怎么会这样。
罗赛拉轻轻贴着莉莉娅的脸颊。
我有多久，没有仔细看过师父的脸了？
她的面色有这么苍白吗？
曾经以为再高大不过的身影，现在看起来却如此瘦小。躺在地上的模样，虚弱到让人不忍再看。
……不要。
不要再从我身边，夺走任何东西了……
泛着金边的雪花再次飘落，罗赛拉没有抬头，因而也没有注意到，周边的景象已经变得和她记忆当中的那天别无二致。
莉莉娅微微弯着眉毛，满足地闭上了眼。
即使已经看不到，但那幅景象时至今日，依然存在她的心中。
那是多么——
“你替我完成了愿望呢。赛拉。”
哄小孩子的语气，一如当年，耐心哄着赛拉不要挑食般温柔。
“谢谢你。”
和我相遇，做的我弟子，和我成为了家人。
麦穗般香甜的金发失去了光泽，大海般广阔的眼眸再也不会睁开了。
罗赛拉颤抖着亲吻她的脸颊，温热的眼泪一滴一滴融化莉莉娅眉间雪花。
“好冰冷。”
曾经那么温暖的皮肤，一点温度也感觉不到了。
好冰冷。
曾经蕴含着阳光般温暖的视线，再也不会投向她了。
好冰冷。
罗赛拉将头埋在莉莉娅颈侧，呜咽。
金色的雪花宛如在轻拍她的脑袋，柔和飘落。
不远处，站在树桩后面的库洛姆睁着猩红色右眼，其间的数字缓缓变作六。
他收起三叉戟，就像来时一样，沉默地离开了。
不再泛着金边的雪花覆盖了他的脚印，仿佛他从未来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