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的《题金山寺》,乃回文诗经典中的经典。
虽不及他那些脍炙人口的诗词流传更广更被人所知,却在文学专业领域享有极高声誉。
放眼当下这个时代,诗词发展水平远不及前世,像这种回文诗更是少之又少,几乎可以说没有几篇,而在这种情况下,此等水准的回文诗,带给世人的冲击力可想而知。
更不用说,眼下殿内的大多数人,可都是饱读诗书之辈,岂会不明白这首诗的含金量。
苏合被楚国大儒誉为“百年诗才第一高”,在王平看来实在可笑。
若放在前世的华夏,若以苏合的水准为标尺,那配得上“百年诗才第一高”的诗人,简直多如过江之鲫。
苏轼,作为前世华夏诗坛的顶尖人物,其名号更是家喻户晓、无人不晓,他若是想跟苏大大的作品一较高下,怕是早了十万八千里,更不用说是在这种临场发挥的情景下。
而王平此次选择东坡先生这首诗,既非抒情言志,纯粹是为了“炫技”。
前两场比试中,苏合已将张清、初钢逼入窘境,然后散播谣言,肆意夸耀以及贬低两人,眼下他有机会,岂能不替两人回礼?
岂有他苏合仗才欺人,就不许他王平以才压人了?
天下间哪有那般道理?
如今他仅用炫技回应,已算手下留情。
苏合当然也不傻,只是第一场诗比,王平便拿出此等水准世所罕见的回文诗,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便是炫技,直截了当,毫不遮掩的炫技。
而看穿了这一点,他也干脆认输,不愿浪费时间。
他固然能写出回文诗,也能以黄昏为题作诗,可要将两者结合,还需匹配《题金山寺》的意境,简直难如登天——他甚至不确定自己能否做到。
若这首诗真出自对面那王平之手,对方对文字的驾驭能力,怕是已臻巅峰造极之境,达到了令人惊叹的程度。
御座之上,宣帝端坐,神色沉稳,嘴角淡笑,自带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气场。
百官见状,心中顿时安定:陛下果然深谋远虑,面对苏合的挑衅,果断派王平上场,果然早有准备。
禄赞看了眼《题金山寺》同样瞳孔一所,显然被惊到了,不过他面色倒是颇为平常,凝视王平许久,才笑着拍了拍苏合的肩膀,安慰道:
“先前咱们路过庆州府,从摊贩那儿买的《明月集》,殿下还说那些诗是苦思冥想、精雕细琢的佳作。”
“可眼下看来,王郎中年纪轻轻,诗文造诣竟如此深厚,殿下尽力就好,不必太在意输赢。”
“能遇到这样有意思的对手,本王很高兴。”
苏合笑了笑,语气看似轻松,眼底的战意却愈发浓烈。
当着他的面炫技,自己却无力抗衡,他倒要看看,剩下两场比试,王平还能否这般从容。
当然,若是王平后续撑不住,最后一场他或许会暗中手下留情。
“希望你能多撑一会儿,王大郎中,毕竟能被李卫记恨的年轻人,这大宣朝内可没有几人,而你的本事总不该只有这点吧?”
此时,两名宦官已分别点燃了两人的燃香。
此前草原使团抽了第一签,第二签自然轮到大宣。
众人的目光投向太子,太子转而请萧靖远,萧靖远又请虞南风。
虞老头也不推辞,拱手行礼后便走上前,拿起竹筒摇晃,抽出一签。
扫过签面后,他看向两人,高声道:
“端午。”
以节令为题的诗词本不算难,每年都有无数作品涌现。
可正因为题材太过常见,想要从中脱颖而出,反倒格外困难。
大殿内鸦雀无声,百官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两人。
每个文人作诗都有自己的习惯,自从第一场诗文比试败给苏合后,百官便查明清楚,这闭眼便是苏合的习惯。
听说他在楚国求学之时,闭眼既作诗,睁眼既诗成,倒是传的神乎其技。
不过此时倒也没人打扰....
就在这极致的安静中,一阵突兀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王平径直走向桌案,拿起笔便写。
百官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从虞南风宣布题目,到王平走向桌案,不过短短几十息的时间,
他竟然又想好了诗词?是不是有些惊世骇俗了。
就算他在诗词一道天赋异禀,也不该连思考的时间都不需要吧!
知道你的明白你是六元及第的状元郎,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文曲星下凡了。
真能这么快吗?
百官瞠目结舌,就连草原使团之中有些使臣都被惊的合不拢嘴。
二唯有王平自己清楚,闭眼片刻并非思考,而是在向前世的先贤告罪。
虽说“读书人借鉴不算偷”,但该有的仪式感不能少——若不装装样子,怕是会被人怀疑与草原有所勾结。
更何况,以他的诗词“储备”,作诗本就用不了多久。
百官神色古怪,心中暗自腹诽:
就算陛下早有安排,王平也该演得像一点才对,这般拙劣的演技,连他们都骗不过,更别说草原使团了。
陛下这次,怕是选错人了,换做朝中任何一位官员,那个不是影帝,一个个演起戏来,那叫一个活灵活现,入木三分,王平还是太年轻了,这演技,不行啊....
有些老油条子可惜的只摇头,一脸的失落,仿佛后继无人一般。
在众人的注视下,王平很快放下笔,心中默念:
“东坡先生,今日又要借您的诗词一用,还请莫要见怪……”
一旁的宦官立刻上前,将墨迹未干的纸张取下,重新挂了起来。
这一次,百官望向诗稿的表情,与此前截然不同——这阙词并未刻意卖弄技巧,无论内容还是形式,都是世人公认的主流风格。
只见诗稿上写着:“浣溪沙·端午”
“轻汗微微透碧纨,明朝端午浴芳兰。流香涨腻满晴川。
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佳人相见一千年。”
短短六句,不仅将端午的民俗风情展现得淋漓尽致,最后一句
“佳人相见一千年”
更是点睛之笔——这大概是最长久、也最真挚的承诺了吧?只是不知,词中的“佳人”究竟是谁,莫非是他的妻子?
而看到这一句,韩清瑶心中一动,歪着头眼睛布灵布灵的盯着王平,笑得极为甜美,开口问道:
“佳人相见一千年......”
“师兄写的真好,只是这句话是给谁写的啊?不知道师妹见没见过?”
虽说韩清瑶的语气中带着欣喜,可王平却感觉隐隐有一股寒意,若是回答不好,他可就要遭了。
一旁,韩震不动声色,耳朵却微微动了动,等待着王平的回答,这小子要是三心二意,指定没他好果子吃。
当即,王平的脑子飞转,转头朝着韩清瑶笑了笑,刮了一下韩清瑶的鼻子,故作惊诧道:
“还能有谁,当然是当年与我一同进学的小师妹了。”
“某人怕不是忘了与本郎中一同过端午的时光了?”
“哼,才没有呢!”
韩清瑶满意的哼了一声,笑着扭过头。
韩震闻言,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虞南风三人转头看了一眼,相互对视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这边两人小声的说着.....
而另一边.....苏合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他没有立刻提笔作诗,反而缓步走到王平面前,拱手行礼,
开口道:“王郎中,重新介绍一下,在下草原右王,苏合!”
百官心中满是诧异:
这般紧要的时刻,苏合不赶紧写诗,反倒过来与人攀谈,是何用意?
“王平。”
王平也拱手回礼,心中却暗暗提高警惕,这时候这小子不写诗,反而跑过来自我介绍。
不是傻缺,便是心里有鬼!
果然,苏合很快便图穷匕首见,他先是深深看了眼王平,随后轻轻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书册,开口说道:
“众所周知,本王自幼在草原与楚国两地游历,一直以为在年轻一辈中,论诗才无人能及本王,直到途经贵国庆州府,在闹市的摊贩手中偶然买得这本《明月集》,才明白什么是‘坐井观天’。
虽说我始终觉得,册子中的那些诗篇,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乃是精雕细琢之功。”
“只是后来听说,这诗集的作者被庆州府学政赞为‘大宣才子’,后来更是连中六元....惹的本王神往比试许久。”
“如今与你交手之后,本王才明白,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才懂得坐井观天是何等意味。”
“只是……”
“本王有几件事想不明白,还请王郎中解惑.....”
说是请,可苏合却丝毫不给王平选择时间,声调陡然提高,他转身扫过殿内百官,便朗声道:
“你身怀绝世才华,仅凭你的能力,便足以抵得上你同科进士之和。像张清之流,连给你牵马坠镫都不配!
若第一场便派你上场,我又岂会赢得那般轻松?你们大宣的朝堂文臣,竟然不肯选你出战,他们到底在顾虑什么?
恐怕只是不愿看到你声名鹊起吧!而你,明明有如此才能,却不肯主动毛遂自荐,
眼睁睁看着张清被百姓唾骂、声名受损!你们这些人大宣朝臣,难道都是些只知争权夺利的蝇营狗苟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