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的贼人并没有抓到,天阙剑宗的弟子讨论了几日,最后不了了之。
而沈时安竟然也没有再追究,这一晃便是两个月过去。
天阙剑宗的日子,出乎意料的平静。
那几个撞破好事的弟子像是被下了封口令,再没人敢在宋清音面前嚼舌根。而沈时安,更是像凭空消失了一样。除了偶尔在饭堂或演武场远远瞥见一个青色的背影,两人再无交集。
他就这么放过她了?
宋清音不信。那晚他眼中的疑心,她看得分明。唯一的解释,便是那位清冷的少宗主,实在拉不下脸来面对自己亲手制造的窘境。
这倒给了她难得的喘息之机。
这两个月,宋清音几乎足不出户,名义上是养伤,实际上是在调理原身那副破败不堪的身体。断裂的经脉在青玉的帮助和天阙剑宗提供的上好药材下,缓慢地修复着。魔教追杀时留下的那些旧伤,也渐渐愈合。
夜深人静,宋清音坐在镜前,缓缓褪下中衣。
左肩之上,那道被沈时安剑气所伤的口子已经结痂脱落,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粉色痕迹,不仔细看,几乎瞧不出来了。
她用指腹在那道新生的皮肤上轻轻摩挲,还能回忆起那晚剑气入体的刺痛,以及后来被他手掌覆盖时,那份滚烫的、让人心惊的温度。
镜中的女人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比两个月前亮了许多,像浸在寒潭里的星子。
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双生剑典”的谎言,就像悬在头顶的剑,随时可能落下。沈时安的耐心有限,天阙剑宗更不是久留之地。
她必须主动出击。
魔教,花浅浅。
这两个词在宋清音脑中盘旋。想报仇,想找到另一半剑典,就必须先找到花浅浅。而花浅浅,在夜无咎手上。
夜色如墨。
宋清音将最后一瓶金疮药和几张银票贴身收好,换上一身早就备好的黑色夜行衣,将长发用一根布带简单束在脑后。做完这一切,她从床底摸出一把样式普通的铁剑,那是她这两个月托采买的弟子,从山下坊市里捎回来的。
她自己的佩剑,连同整个浣花剑派的剑,都留在了剑冢。
新的路,要用新的剑来走。
推开门,冷冽的山风扑面而来。
在天阙剑宗这两个月,她什么都没干,光记巡逻弟子的换防时间和路线了。哪条路有暗哨,哪个角落是视野盲区,她心里一清二楚。
身形一闪,她便如一缕轻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里。
天阙剑宗的建筑依山而建,错落有致,光影交错间,为她提供了绝佳的掩护。她避开主路,专挑屋檐与山石间的阴影穿行,动作轻盈,落地无声。
很快,她便摸到了通往后山的必经之路,一处狭窄的回廊。
刚准备穿过去,前方拐角处传来了两个弟子的交谈声,伴随着火把跳跃的光。
宋清音身形一矮,瞬间缩进旁边假山的阴影里,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
“哎,你说,少宗主和那位宋掌门,是不是真的……”一个年轻弟子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胡说什么!想被罚去后山劈柴?”另一个声音立刻呵斥道,但语气里也透着好奇。
“我这不是好奇嘛……那天晚上的事,整个内门都传遍了。听说少宗主英雄救美,把那宋掌门抱在怀里……啧啧,那场面。”
“闭嘴!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从那天起,少宗主练剑练得更狠了,每天天不亮就去无妄崖,天黑了才回来,跟谁欠了他八百万似的。”
“这叫什么?这叫情关难过啊!你看那宋掌-门,长得跟天仙似的,性子又……嘿嘿,少宗主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我看你是皮痒了,还敢编排少宗主。快走快走,这趟巡完了好回去睡觉。”
脚步声和交谈声渐渐远去,火光消失在回廊尽头。
阴影里,宋清音缓缓直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
血气方刚?
她脑子里不合时宜地闪过沈时安那张瞬间涨红的脸,和他落荒而逃的背影。
好像……是挺血气方刚的。
她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思绪,闪身穿过回廊。再往前,就是天阙剑宗的后山,那里地势复杂,守卫也相对薄弱,是离开的最好路径。
穿过一片竹林,前方就是宗门的边界石碑。
月光下,石碑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显得格外幽静。
只要越过那块石碑,她就自由了。
宋清音屏住呼吸,正准备提气跃出。
“锵——”
一声极轻的、金属归鞘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巨石上传来。
宋清音的身体瞬间僵住。
她猛地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巨石之上,一道修长的身影临风而立。他同样穿着一身利落的劲装,月光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边,手中长剑刚刚归鞘。
他不是在巡逻。
他只是在这里练剑。
仿佛是感应到她的视线,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清俊的眉眼,冷淡的神情,不是沈时安又是谁。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
他的目光从她一身夜行衣装束上扫过,最后落在她脸上,眼神深不见底,看不出喜怒。
“宋掌门。”他先开了口,声音和这山间的夜风一样凉,“真是好兴致,三更半夜,来后山赏月?”
他的语气平平,听不出嘲讽,却比任何质问都更有压迫感。
宋清音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自己今天怕是走不成了。
但她面上依旧镇定,甚至还朝他走了几步,站定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
“睡不着,出来走走。”她仰头看着他,神色坦然,“倒是沈少宗主,也这么有兴致,在这里练剑?”
“我睡不着。”他回了她一句,视线落在她腰间的铁剑上,目光微微一顿,“宋掌门这是……剑不离身?”
“没办法,总觉得天阙剑宗不太平。”宋清音的语气很轻,意有所指,“毕竟,上次就有贼人闯进我房里,还撕烂了我的衣服。我一个弱女子,总得有点防身的家伙事儿,免得再被什么人……搜身。”
“搜身”两个字,她咬得格外清晰。
沈时安的呼吸明显停顿了一下。
巨石上的风吹得他衣袂翻飞,却吹不散他周身瞬间僵硬的气氛。那张总是冷若冰霜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狼狈。
两个月了,他刻意回避,就是不想再面对那晚的尴尬。可这个女人,却轻而易举地,用一句话就将那层窗户纸捅破,把他钉在了原地。
他沉默了片刻,才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说了,睡不着,出来散心。”宋清音摊了摊手,一脸无辜。
“穿着夜行衣,带着剑,往宗门外走,叫散心?”沈时安的声线冷了下来,他从巨石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不然呢?”宋清音不退反进,又朝他走近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她抬起眼,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在月下亮得惊人,里面倒映着他紧绷的脸。
“沈少宗主觉得,我应该做什么?”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沙哑的、魅惑的质感。
“难道,我应该乖乖待在房间里,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搜我的身,查我的底,或者……再撕一次我的衣服?”
沈时安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着她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那双带笑的眼睛,还有那微微扬起的、仿佛在邀请什么的唇角。
那晚指腹下的温软触感,又一次灼烧起他的记忆。
他喉结滚动,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就是这半步。
宋清音抓住了这个空隙。
她嘴角的笑意加深,却不再逼近,而是朝他点了点头,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懒散。
“夜深了,风也凉。既然碰上了沈少宗主,这心也散得差不多了。我先回去了,少宗主也早些歇息。”
说完,她看也不看他,转身就走,方向是来时的路。
每一步都走得不紧不慢,从容不迫,仿佛真的只是出来散步的。
沈时安站在原地,没有阻拦。
他的手还搭在剑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他看着那道黑色的纤细背影,一点点消失在竹林的阴影里,心中一片混乱。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拿下她,严加审问。
可他,动不了。
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像一根看不见的针,精准地扎在他最窘迫最狼狈的那块伤疤上。
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他才缓缓松开握着剑柄的手,低低地骂了一句。
“疯子。”
另一边,宋清音拐过回廊,确认身后再无动静,整个人才像脱了力一般,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心跳得厉害。
好险。
她就知道,沈时安这块又纯又硬的石头,吃软不吃硬,最怕的就是这种调侃。
但这条路,也被堵死了。
今晚是走不掉了。下一次,沈时安绝不会再这么轻易放过她。
宋清音抬头看了一眼沉沉的夜空,眼神微暗。
看来,得换个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