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见微光,照亮满城的创伤。
往生门依然开着,众人在欢送最后的人。
郎景走到生门前,他瞧见了里头编织的梦幻。甜如蜜饯,简直比现实存在的人更加勾引他。
他感叹着:“当真诱人啊。”单手叉腰。
还活着的郎焕望去门内,看到的只是一个旋涡。
他问道:“哥,你在里面看到什么了?”
郎景转身溺笑,揉了揉弟弟的脑袋,说着:“笨蛋,当然是你和家人啊。太多年过去了,母亲站在那头,我竟觉得那张脸陌生至极。但没错,那个人就是她。”
“母亲……”郎焕喃喃了一句。
他与郎景一样,已然模糊了对母亲的容色。
漫长到翻山越岭都走不尽的生命,带来的磨损是记忆的一次次腐朽。
“罢了,见见母亲也好。那么,再见了,我的弟弟。”郎景说着,仍然持着那份笑意。
许多时候,郎焕不明了他为何总笑着,仿佛天大的灾难降下,他都是如此。
但他从未问过,或许这是哥哥的伪装自洽。
故人将去,郎焕不舍的勾起哥哥的衣角,他仍旧害怕失去哥哥。可他也深知,这是无法阻止的事情。
“嗯,再见了……哥哥。”他不得不放手。
郎景最后拥抱了他一下,便头也不回的踏入了往生门。
那道身影消入门内时,郎焕才真的感觉,心空了出来。
待他转身,只余一具尸首陪伴自己。
送完秋景将后,玹灵子命大家投身入休整城镇的命令中。
而他则将往生门关闭了,门合上时,玹灵子多有不解。
亡灵之语无人能听,为何郎景这具亡魂,能与他们沟通的如此顺畅?
还是该说,郎景中了什么咒术?
他猜踱着,走到郎景尸首前。
郎景依然跪在那,失去悦动地身躯变成北极之地,寒冷侵蚀身上每一块肉骨。
郎焕蹲下身,伸手擦去哥哥面上的灰尘。
擦着擦着,他又唇角抽动,哭了出来。
玹灵子就站在身后,亦伤怀的感叹着。
郎景此人,同样陪伴了他不少的岁月。说没有触动是假的,可他不能哭泣。
郎焕抓着尸首的衣角,抱着他痛哭流涕。
正如他说的,二者是异胎,他怎么能护住这份容颜,让时间不带走它?
天光曜日,越攀越高后,郎焕停止了哭泣。
他努力平复自己的抽泣,向着玹灵子道了句:“君主……您从前说过,可以为死去的人立碑……是为生者的念想。臣想……为哥哥立碑。可以么?”
郎焕祈求着他,他泪眼汪汪,叫玹灵子难以开口。
在羲和,死去的将士们统一是火葬。祭师会挑一日良辰吉时,在沙场上焚烧祭奠。
久而久之,众人也都视火化成烟,能够帮助亡者,去往更好的来生。
玹灵子抿了抿嘴,踌躇犹豫。
见状,郎焕又攀起他的衣角,恳求着:“求您了,君上。”他跪了下来。
这番攻心,对玹灵子很受用。他凝望向郎景的尸首,也蹲了下来。
那双手抚着郎焕的背脊,他开口:“好,吾答应你。到时,吾会命人同祭师说的。”
云开雾散,廖亮天际的光照下来时,恰好打在郎景身上。
光影交叠,竟出奇的将那尸首照出一个浅笑的弧度。
——
又熄一场战争,也平息了九黎这个友盟的攻势。
城中,明怨生领着自家将领,一个个在尸山中翻出九黎的卫兵。
他记得每一位将士的名字和脸,每找出一个,便会在纸页上书写其名。
渐渐的,那张纸越来越长,登记的名讳愈发密密麻麻。
翻尸途中,明怨生总避免不了沾染一身臭味。每每回到府中,都是带着腥臭过去。
对于他人来说,少君如此亲民的举措,倒令羲和族人对他的尊敬升高。
此时的城中居住着双君,二人整日忙碌,除了必要的场面会见,几乎没有私下相见过。
劳碌十几日后,玹灵子在正厅书笔回信。
而这日,急于处理事情的明怨生火急火燎的走来,可至门口时,他却发现堂中没有他人。
即将踏入的脚收了回去,代表他的犹豫。
他望向里头的人儿,出神了一畔。
红线又断了,他怎会不知玹灵子的思想。
在九黎处理政乱的时候,他便想明白了。
贵如玹灵子,乃羲和的君王。不说是屈尊降贵,不说是高高在上。
他首要的是为自己的子民着想。所以这些情爱,本就是可以随意抛却的东西。
因此,当红线再度断开时,他能做的只有抿嘴接受。
乱世情爱,多无下场。
门外吹来的风被阻挡了些许,玹灵子这才意识到门外有人,抬眼望去。
“少君?为何不进来。”他问着,礼貌的放下笔。
明怨生在外挠了挠头,笑着:“君上,堂中只有你我二人,不合规矩。”并出言提醒。
意识到明怨生所讲为何的人,眨了眨眼。
他起身,一同尴尬地回着:“嗯……是啊。吾将郎焕叫来吧。”
说着,他便捏了口信出去。
不久,郎焕出现在门外。
正当门口时,郎焕疑问,“少君为何不进去啊?”
见来了个熟人,明怨生便放心了,他拍了拍郎焕盔甲,说着:“就等你呢!”
说罢,他便架着郎焕走入里内。
郎焕一脸不解,但还是由着人捆绑。间隙中,他仍然没忘礼制。
“见过君上,您唤我?”
“嗯,在一旁坐着吧。”君王吩咐着,明怨生识趣的放开了郎焕。
之后,两方都落座,明怨生便道明了此次来意。
“今日我来,是想同君主借些东西。我族死伤将士不少,遗体需运回我族进行葬制。但是空手白物,仅剩的卫兵们,无法搬动如此多的尸首。所以,我绘制了一张图纸,希望能借些羲和的木材,进行搭建。”
话落,明怨生递上图纸。
玹灵子接过,展开时,便看到一辆巨车立于图面。
车马光看着就高大不已,层层叠叠的图解,也详细精巧。
当真是个精巧的设计,想必耗费了许多个日夜创造。
玹灵子仔细阅览完每一处关窍后,回着:“少君想借木材自是可以的,城中树木尽可供君挑选。不过,吾见少君图纸精巧绝伦,搭建起来想必耗神耗力。吾想,吾可以派遣族中木匠,帮助少君搭建,不知少君意下如何?”
他笑着,明怨生却听出了话意。
找人监视自己呢。
不过他也并不做贼心虚,便开口答应下来:“当真?君上如此大方,在下代九黎定欣然笑纳。”
“好,那便这么定了,吾会即刻书信拨几位前线木匠赶来的,到时会与少君交涉。”
明怨生回礼,“好,那便多谢君上了。我族还有事情未闭,就先行告退了。”
玹灵子回了声气音,将图纸递回。
人匆匆离开后,坐在堂中的郎焕仍旧一脸不解。
他询问着:“君上,您唤我是有何事吗?”
闻言,玹灵子这才望去,他颇为心虚地说了句:“嗯……没什么事。卿可以回去了。”
话落,有人木讷地定住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