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至,万物生。惊蛰雨水挂天阙,扶摇狂语卷珠帘。
风大、雨狂。回到王都后,玹灵子又投身于政事的忙碌中。
前线战报源源不断传来,好在都是捷报,九黎军也于不久后无故撤兵,解除羲和腹部危机。
玹灵子很是欣慰,可看着战报时,总会留恋多眼。
当下,扶摇呼啸般地窜入四方通达的宫阙,笔尖墨水被挂的吹跑,远游它方。
狂风还拽动纸面,想替墨水找个伴。
玹灵子情急下连忙摁住纸面,用身躯压住不少纷飞地宣纸。
他的政事还要进行,隔绝四方通风会是个好法子。
可是,当他撇头望去宫阙的乌云团集时,却不舍这番景象浪费。
因此,他将神力附于桌案,定住宣纸与墨砚。
珠帘卷动缭乱,大风四起。
明明风儿搅弄的他无法定袖正腕,可无论风雨如何肆虐,他都不加以制止。
雨落,悲落。
一世后——
又是一番春回,雨哗哗下着,就如悲伤苦意的人儿,泪流不止。
宫阙书案仍是那番景象,可玹灵子却并未坐在案前。
殿外,海水之女的情伴着雨水翩翩起舞,婀娜多姿。
她欢快地笑着,转圈到停不下来。
情甜朗的笑声如琴声发来,玹灵子独在屋檐下望她,视线一直追随不停。
他唇边勾起薄薄地一层笑,却不走心。
玹灵子伸手,接过雨滴。
雨珠啪嗒一声炸开,碎成千瓣仍然无法改变落地的结局。
他望着,心口流着解明不了的泪水。
又两世后——
夜寂寒凉,宫阙流着淅淅沥沥地小雨。
处理完最后一本政册后,玹灵子松了口气。
他放下毫笔,捏着酸楚的手腕指骨。
久久地,他竟忽然定睛在那手腕上了。
他记得,他全都记得。
那些曾令他怦然心动的回忆,全都淌在心中。
可他也知道,自己被改变了。
无论他多么深刻追寻记忆中的感触,无论他如何求问求解,甚至想从话本中知晓心扉春然地感觉。可结果都是……无济于事。
被抽走的情愫,是补不回来的。
师傅说过,即便红线复燃,那被斩断的因果也不可能复苏。
失去情力时,他只流了一滴泪水。
可之后的十年、百年他都觉得有一场大雨,在无休止的下着。
雨水来回反复,冲刷他的心境。
仍然有事情可以令他欢笑,仍然喜乐儿令他生趣。
可是,小雨淅淅地落寞总是陪伴着他。赶不走,闹不掉。
玹灵子无奈抚过腕间,叹了口气。
又三世——
今朝雨水格外大,竟将宫殿旁的水池都给盈满了。
玹灵子从殿中走出,神力覆盖其身时隔绝出一层避雨的气波。
他探到池旁,浮萍春植竟还开的旺盛。
玹灵子原想管管这雨,至少别让它冲坏了自己的花植。
可在看到浮萍依旧,春姿待发时,他收手了。
繁琐的政事他暂且搁置脑后,又独自往高阶之旁走去。
玹灵子不得不承认,身为王的威仪,子民们给的足够。
这一览众山小的高景,唯有他日日赏,夜夜观。
他端着手站在阶前,雨水哗啦啦地掉落三千长阶,滚入下城。
而天边,乌云几乎掩盖了所有日光,照明的只有电闪雷鸣。
玹灵子望着,越看越远。
若得春盛,我辈必长成苍天大树。这是每个植被的向往,也是不少子民心中地追寻。
过后,玹灵子顺着台阶坐下,他放下君主架子,懒散的撑着自己。
许多年过去了,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的追寻是什么。
“成为天下共主”这是他的使命,也理当是他的追寻。
可他竟对此事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兴趣,更甚者说,他迷失了前路。
玹灵子得空时就会放松自己,一人独自静坐。
他想着很多事,有时笑有时悲,有时无奈有时顺从。
他渐渐认同且等着,命运的推搡。
——
雨水停歇后,早朝之事重开起来。
玹灵子结束了今朝的听政,师臣们前后脚的离开宫阙。
仆从上前,替他捏着酸楚的肩颈,助他舒缓。
可他刚叹出一口气,还没缓劲时。
一个身影却在三千长阶上,逆流而上,冲到了殿外。
师臣们皆没走远,个个停步于长阶中。
他们看得出,这是前线来的信使。
因此,师臣们互相打了个眼神,又各自寻回宫殿。
信使气喘吁吁跑着,手中死死捏着一份带血军报。
“报!君上……君上!前线急报!”信使累的喘不过气,话不衔接,最后一字落下时仿佛要断了气。
玹灵子肃穆起来,端正姿态。
“来人,先赐座。你不必慌忙,且先将气息喘平再报。”
话语间,师臣们依次踏入殿内,识趣的站回了各自位置。
仆从听旨,端着木椅摆在信使身后。
可是,他却不坐,他喘着气,忽而下跪,将那封血军报高高举于头顶,顶着压力都要报情。
“请、请君上,先行过目。”他话说的费劲,身躯都止不住的颤抖。
玹灵子不再问他,扬手伸平时,神力带动军报飘至手间。
军报之血已然干涸,他三两下拆开信绳,将一封一臂之宽的草信展开。
是月君所书,字迹急切潦草。
玹灵子一目十行,阅览完所有红字提笔后,他震了一下。
那是触目惊心的震,惊意大到,平日君主的临危不乱都瓦解了。
玹灵子胸口生堵,火烧心头。他抚着额,被信中所书气至黑颜。
稍后,他点指军报,将一道来自月君的声音,传于众人听。
“君主亲启,臣之军报。历多世苦战,臣及部队多有优势,曾多次大破敌军,占领两族边境土壤。然,臣愚钝,不晓此为陷阱。
今时某战,臣及将士们被团团围住,损失惨重方才得以逃窜回营。那包围之战中,与臣战斗者并非朝云羽民,而是曾经战场故友……
羽民卑鄙,竟施古老禁书‘还魂咒’,铸成死灵大军。而死灵军之兵卒,皆非羽民沙场荣死之者,乃是我族之亡魂。
万千英魂迫戴枷锁,断念削意,向昔日同袍挥剑出手!并,死灵源源不断,杀一生二。
如今,前线损失惨重,水生火热。臣急书万里加急回境,望君主得知后速派人解析破咒之法,并援兵入军。
吾族之战士宁死不屈,长埋销骨于黄沙,应当英灵永存,叫后生可敬。可今,他们却遭此番羞辱,魂魄难眠。此事令臣实在寝食难看,揪心万分。
君上,吾族所有之将士,上沙场生死不悔、苦守不怯、火烧不屈、穿心不退。
黄沙之下埋英骨,士卒勇情而不衰。臣情切期盼,望君主能早日助将士们,荣归故里,英灵永眠。”
月君的音色伴随着颤意,毫无意外地,殿中无一人不为之动容,触目惊心。
还魂咒,乃山海界人最鄙夷咒法。
人们对死无畏惧,可并不代表,性命并不可贵。
对死灵的操纵,就是对死者的不敬,羞辱。
这些亡者他们皆完成了生前的使命,安眠地底。可还是有人利欲熏心,贪念不足,想要利用亡魂成就霸业。
因此,还魂咒被列为禁咒,所有国邦的君主都勒令此咒的修行,并想方设法焚烧所有禁术法典。
可玹灵子没有想到,它竟有以卑劣的形式,重回世间的时候。
君王怒了,朝臣怒了。此事说出去,百姓也该怒不可遏。
没人会希望,自己死去的亲人,成为他族傀儡。
因此,玹灵子即刻拍板定砖,宣判了他的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