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
冷风长呼啸,万里雪纷飞。
和亲的仪仗,远赴它国。
为了逼巫锦就范,和亲的笼子中,一直关着巫融。
她们一家何故走到今日,她们一家何故终局今日?这一切,都令巫锦十分费解。
远赴它国的路途上,义云一改往日厉色谋算的常态,宛如一只终于翱翔于天际的鸟儿,回到天真烂漫的本性。
可巫锦瞧着她这副模样,却只觉得恶心。
“巫卿,雪与柳絮,卿喜欢哪个?”义云掀开车帘,想与她攀谈。
“……”回应的是沉默。
“巫卿,我新作了首诗,请卿共赏如何?”
“……”依然是沉默。
义云轻笑,不怒不哀。她从马车中弯身走出,倚在门口驾车的地方,接过千雪遥遥念着。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诗句落尾,巫融可算动摇了。
“的确是首好诗,意境宽阔高昂。只是,殿下您就快死了,竟还有闲情雅致,吟诗作对?”
“哼哼,我的死,从来都无足轻重啊。巫卿,我此番以死求人,你不会还愚蠢的以为,我是想玉石俱焚罢了。如今吾宁死,不求活,全是因家妹之请,这些你可知晓?”
巫锦一怔,反睨了眼。
巫融成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何故联系得上义云。而死到临头,义云竟还要拿她说事。
“殿下莫要讲些无趣的玩笑话,无人愿听,多谢。”
“巫卿啊,与其不信我的一番言语,不妨你去问问家妹,那支毫笔她究竟扔了没。”
巫锦停下了脚步,于雪地里停步下来。
那支毫笔,的确是巫锦一生的扭转。它的存在奇特,改变了她的命运。
车队缓缓驶前,巫锦定在原地,等着关押巫融的马车上前。
千里婚杖,却是白雪绸丝。
巫锦等着,直到巫融的马车驶至身前。
“咚咚。”她敲响了车窗,里头没有回应。
“阿融?睡着了么?”
“阿融,醒醒。”
“阿融?你在吗——来人,停车!”
有人搬来了台阶的板凳,整个公主的和亲仪仗,也随之停驻。
义云回首睨了一眼,尽管她看不见巫锦的所在,却仍然附之一笑。
巫锦急匆匆地攀上马车,在猛地掀开帘子后,瞳孔一震。
“阿融!!”她咆喊了声。
车厢中,毫笔发出了极净的琉璃辉光,吸纳着巫融的身魄。而她早已身形残缺,只余灵魂飘飘然。
“……姐姐。”巫融十分虚弱回了声。
“阿融,你怎么了!?你在干什么!?”巫锦万分惶恐,她攀到厢内,泪水刹那夺眶而出。
她欲伸手,可又怕击碎了妹妹的残魂。
“阿融,义云对你做了什么?”千百年没真正哭过的巫锦,滴下了难得的泪水。
巫锦动用念力尝试聚拢这缕残魂,然而念力盖去时,却穿身而过。
巫融,已经捕捉不到了。她的灵魄在一丝丝融入毫笔之中。
巫融苦笑,歪了歪头。
“姐姐,离开吧,去展翅高飞。”
“不!不!妹妹!”巫锦崩溃,向前扑去。
随即,她就扑了个空,猛地扑在地。
巫融的灵魄被拍散飞空,她说着:“姐姐,我将灵魂献祭给了毫笔。这一切,都是我拜托殿下,求她将你带出都城。我不想……看着你继续沦为乱世的傀儡,在不幸中追求残存的幸福。”巫融的灵魄缓缓升天。
她的离去对巫锦而言打击是巨大的。她仅剩这么一个家人了。
“不,不行,阿融。你回来!”巫锦又扑腾的向上拉扯,只扯到抓不住的流息。
灵魄消散,身形不存。巫融消散于风中,只有声音回荡留下。
“再见了,姐姐。”
哭喊和崩溃声如雷贯耳,仪仗的众人都听见了这番嘶喊。
悲疮之事,早已见怪不怪了。
然而一切,仍不会那么顺利。
“嗖——”突然!一支飞箭,从高空中射来,直逼公主的车厢。
不出所料,雪地里冲出乌泱泱的一片人。
“杀!!!”他们气势恢宏的喊着,向仪仗冲来,犹如蝗虫过田。
斗争一触即发,可守护公主的人,却都逃之夭夭。
外物的巨变,仍旧没能撬动车厢内沉浸哀痛的巫锦。
落雪的飞絮飘来时,最终随长枪破窗,打破了她的哀痛。
她睁大双眸,面颊被溅了一片血迹。
巫锦怎么都不会想到,挡在她身前的人,竟然是义云。
长枪破腹,伴随着不明荒力的流动,义云口吐鲜血,霎那间血流成河。
巫锦皱起了眉,她不解、不懂、不信。
须臾,刺伤义云的人又旋即拔枪,想朝巫锦攻击而来。
此时,巫锦就算再悲痛,也知晓她不该死在这里。
因此,如同三世之前的那年一样,念力冲天,汇笔成兵。
爆发的念力将所有杀手扫荡殆尽,仅剩一片血色。
最终雪花飘落,装点上义云的血红衣裳。
巫锦将她搀在怀中,挂着一副泪眼的脸和说不了话的口。她的心绪十分复杂。
然则,义云却在怀中挤出了一丝笑意。
“殿下……”巫锦不知说何,只轻轻唤了句。
“我……是凡人,一击……必死。你、不必……救我,去游历……天下。创造、桃源。”
巫融的离去,毁灭的是一个家。而义云的死亡,却唤醒了从前的那个巫锦。
泪珠落下,融合于义云的血泊之中。
她颔首,答应下来。
大寒——
天月将晓,白日归寂。
巫融将自己献祭给了那支毫笔,失去一切又挽回自我的巫锦,则按照约定踏上了游历山河的旅途。
跨过长原、游过溪流、途经秋林、攀爬雪山。
她走走停停,独自一人,不开口不惋惜。就这么走遍山河万物,直至大陆的尽头。
毫笔予以她使命,叫她创造神器遍历万物。
而权臣的过往,又为她的纸笔添色,致使其绚烂夺目。
山海社稷图,除了记载大千世界的面貌外,还有军事经营的策略。
巫锦将毕生所学,全部融于此间。
而后,神器成,光辉万千。
山海界中,每一把神器被创造出来时,必会发出无上光辉,昭告天下。
因此,在巫锦将它创造出时,就不可避免的成为新的哄抢对象。
巫锦不解,为何要赋予她创造罪恶的使命?
可她又握紧了神器,在洛水江的一处,无尽海的崖边。用上十天十夜,编织了一个梦幻泡影的桃源。
义云书中记载的,或许就是此般世界。
农桑耕种,流水人家。
她将毫笔封印,成了村中的苍天神树。将画卷平铺,构成了村中的稻田房屋。
而村中,也不该无人无物。
因此,她又创造了不少人儿。
其中包含着,那个她即将忘记面容的家人。
巫融站在她身前,是最少女的模样。
她灿烂地微笑着,不似从前的苦楚。
见到家人地刹那,巫锦只是静静望着,什么也没说。
但巫融却颇为费解的问了句:“你要我,叫你姐姐吗?”
她说着,扫量起巫锦的身子。
经过她人提醒,巫锦这才发觉,自己将神力凝练,竟苍老了。
褶皱的肌肤,矮小的身影和一副沉重沙哑的声音。
她的容颜,逝去了。
巫锦苦涩一笑,变出了一副木拐杖,“不,叫我奶奶吧。年老之人,怎配得起姐姐的称呼呢。”
她佝偻着腰蹒跚着上前,巫融拉着她,甜甜一笑。
“好~奶奶。”
二人正面着夕阳,迈入疏竹的村落。
或许桃源一载只是幻梦,但总要有人知道,美好是得追寻的。
可遇不可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