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充斥着医馆四周,渐渐地就连日光向下滑动的轨迹,几人都不曾注意。
不知不觉间,扶阳已经歪着身子倾落山海。
浮光掠影,海鸟伴飞。
正值日跌时,许知接了个诊事,要急着上门拜访。
他提着医箱走出大门时,只同霜说了句:不必做我的晚膳,我回来的晚。
病者增多,不少农家人住进了医馆通院。要照料他们的起食饮居,配药调息,还得调配房位。因而,郎焕与郎景都忙碌的不行。许知唯一能寻到,也是恰巧在身边的,便只有霜了。
夜幕降临,火光暗烁。
裴明哄走了想要一同住下来的家属,将通院彻底整顿清净了。
今日众人皆劳碌,霜烧饭的时刻也晚了不少。
饭香隐约从后院飘来,勾魂夺魄。
裴明一路寻觅过去,至少后院还是属于他们自己。
他绕到霜的身后,瞧了瞧都是些什么饭菜后,便做到了烧火处帮衬着。
小院的厨屋面朝大海,半遮掩半地开放着。远远望去,只觉是个杂物堆。
春夏秋三季烧饭时,人望着海面景色会觉得满足惬意。可到了冬季,却多了份寒冷。
霜不停忙碌着,还不忘嘱咐看火的裴明。
“主上,外头寒冷,您还是先进去候着吧。”
冬日来,几人所有的桌椅便搬到了屋中,饭桌自然也不例外。
“无碍,我就在此陪着你。更何况这面前还有炉火烤着,不冷的。”
闻言,霜和颜一笑。她是从小培养起来的九黎死士,自记事以来,她一生的追寻及法则便是护住少君的性命。
少君修炼不易,她要做少君多的那条命。自然地,为少君唯命是从,也是必不可少的准则。
但如相处所见,少君是个好主上。他和蔼可亲,盛放随意。
她跟随这样的主人,死而无憾。不过,自从进入疏竹村后,她似乎有些违反了死士的禁忌,她有了自己的交友、喜好。她能放心地离开少君百米之内,能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
而这些,在原先的九黎是从不被允许的。可她不曾没想到,少君愿放她高飞,化为大雁翱翔天际。
至此,少君在她的心中,更加重要了。
土灶的火焰滚滚烧着,不大不小,正是适宜烧菜的温火。
裴明胸前一股热烈,背后却是一道寒流,当真是冰火两重天。
他望着烈火,久而久之,困倦起来。
然而,饭香就似玉面狐狸,怎可轻易让他倒下。
香味飘来,又勾醒他的意识。他环着胸,凝望着熊熊烈火,忽而想到了什么。
“对了,你见到许知了么?”
霜听见了话,她端着备好的菜倒入锅中,一边翻炒一边回话。
“许公子啊,他日跌时说有急病患者要去医治,命我不必烧他的饭菜。此刻,属下想他应当是在病患家处,或者回程地路上吧。”
“哦,是吗……他竟没同我说。”
“许公子当时瞧着着急,怕是忘了吧。”霜投来笑颜。
裴明莫名来了些醋意,他捡起柴火,拜入土灶。
“忘了就忘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许知说,身旁挨得近的只有霜了。可,裴明一直在他身侧,不曾走远半分。只在他被郎氏喊走,才离开了半个时辰左右。
火柴加入,不出片刻锅炉就忽然烧旺起来。
“哎!主上,别加了。火太大,菜会糊的。”霜紧急救菜中。
闻言,裴明又迅速将还未烧烈地柴火夹了出来。
紧接着,他吹着火焰的苗头,将其熄灭。“呼,呼!”
一番动静后,玄色地眸子暗暗落下,叹了口气。
自雨落那晚的甜吻后,他也不知自己是如何了,愈发在意许知了。
但许知,可未必是那么想。许知与他都想揭过这事不错,但也不至于,有意无意的躲着自己。
被人避讳地感觉很不是滋味,恍惚中,就如烟花转瞬即逝,绚烂刹那精彩。
绽放后,那人留过一抹色彩。他们彼此相望,默不作声下他却选择了后退。他不想让这份色彩再度迸发,离他而去致使其念念不忘。
裴明明白,这是最好的安排。他不该期待烟火的再放,可是无数次午夜梦回时。他总想着抛却少君的身份,总回味甘甜过喉的滋味。
他想着,忽而意识到自己又胡思乱想起来。他摇头晃脑,将杂念去除。
扶阳落于海面,山岗尽成昏黑。
饭香飘入院中四处,也溜入街道八方。
村中只剩灯火依旧明亮,旁的东西便都瞧不正切。
冬日月不显,星不亮。
寒夜微雾,火光摇曳。
月挂在顶空许久时,许知才提着火灯,走在回家的路途上。
那户人家住的远,不知要翻过多少阡陌道路,才能归家。
无房屋遮蔽的地方,风肆虐的吹箫着。
夜间的田稻了无火光,许知提着灯笼的手早已冰霜。
“呼……”他一呼一吸,吐出不少白雾。
冬,真的来了啊。
他一步步走着,想行的快些,可腿脚却有些冰寒,怎么都快不起来。
他感到失策,身上的薄衣,经不起这番的吹刮。无形中,加剧了他步伐的缓慢。
但总不能停步不前,他唯一的念想,便是回到医馆后,定要先泡个温泉浴。
然而,他行路前进时。昏黑的田间小路上,远远地出现了一束火光。
有人提着红笼,在面朝他的方位走来。
那人的步伐与藏匿在远途的视线,都直勾勾的盯着许知,
许知微微凝眉,远处那人根本看不清容色。为安全起见,他步伐缓慢了些。
“嗒——嗒——”
许久,提着红笼的人一步步走到了他的跟前。
那人抱怨:“怎回来的如此晚啊?我险些就锁门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卸下身上的厚袄,披向许知。
对于他的到来,许知是意外的。但人既然都来了,温暖和关切他自然也领受着。
“你如何来寻我啊?天寒地冻的,可不似能用荒力烤火那般。”
“如何不能寻?你忘了,温泉是你我和郎氏兄弟交换共浴。这少了一个人,火石都烧不热了。”裴明凑近,调转了方向。
许知轻笑,寒凉在那件捂热的大袄披来时,尽数融化。渐渐地,就连提着红笼的手都解冻了不少。
二人朝着回家的方向走着,灯笼的穗一直在荡荡悠悠。
乡间风起,空荡的田地灌涌着冷风。
忽然,许知开口,想起了别的事:“既你来了,便同我去一个地方吧。”
“何处?”
“坟地。”
许知回话,默默牵着人改变了方位。原先脚下走的是阡路,如今变成了陌路。
“去坟地作何,你要祭拜?”
“不是,去杀一个死人。”
许知讲的云里雾里。裴明用疑惑的容色回了话,一脸不解。
“你忘了么。昨日我于池中被人暗算,险些死在了里头。我可等不及裴少君慢慢追查,我今日就要他罪有应得。”
“……好狠的心。这么说,你有线索?”
“自然。在池底时我并未看清那人容貌,可他拉我的手却是惨白虚瘦的。今日我得空隐隐推敲了一番。常人在水底泡上许久,手自然会发白,但可担不上‘惨’这一字。而这些年进入疏竹的都别有用心之人,甚至数不胜数。当然,大家都来分一杯羹的活,有进便会有出。这出的嘛必然不是走出疏竹村的人,而是被人谋算,死在这里的人。”
许知说着,裴明似乎明白了他的思路,接话:“所以,只要我们仍然活着,便会一直是林中猎物,是一个目标。而相反,死了的人,在疏竹才是真正无人顾念的。”
“是,疏竹没有神力、没有荒力。失去了这些,人便脆的如同一张薄纸,一戳就破。而已经损害的纸张,便不会再有人用起、不会再有人在意。因此,只要利用这一点,必然可以使诡计当前,一直躲藏到夺宝的那一刻。”
他们攀谈着,不出几时,裴明便在许知的引路下,到达了田间的一块坟岗。
踏入此间后,许知的声音便放轻了许多:“我曾听闻,五十年前,这里有一座坟是属于巫咸国的人。那个朝都,人人善用巫术,想令自己死而复生,并不难。”
话落,二人对了眼神。许知负责去寻那个特殊的坟头,而裴明则左顾右盼,寻到一处农家放置于田间的作具。
他蹦下去,于暗夜中随意掰扯几下,寻到一个不错的锄头。
岗上,许知提着红笼,弯身照耀着那些木碑的名讳。
有些字迹潦草,有些却公正俊美。
他一个个寻着,最终瞧到了所要寻得那人。
许知回首示意了一番。
须臾,裴明上前,大力锄土,挖掘起坟墓来。
一时间,场上画面变得诡谲骇人。
“昏暗的月夜下,一盏栽倒在田间的灯笼,挣扎着最后的火苗。而灯光照耀的最后,能看见它的顶上有一猛身大汉,吭哧吭哧的挖掘坟墓。
除此之外,此人身旁还站着一白衣笑人。他手提红笼,低垂着头笑得得意。”
两人搭配,活像地狱恶鬼,鬼黑白无常索命来了。
月黑风高,杀人夜。一切都从温馨转变为了瘆人。
裴明大力锄着地,不出许久便将坟头刨开一处。
二人知晓,如此大的动静,活在棺材里的人不会感知不到。
因此,许知既带了人来此,便想好了万全准备。
他叫停裴明,领着人悄悄到井口,偷了人家几口水来。
水桶停在坟旁,许知肯首后,又示意继续。
只听“啪啦——”一声,裴明将锄尖打上棺口,而后向后撕裂木棺。
疏竹村都是长寿之人,山海界的战火熏陶也让此地子民,没有给自己打造棺材的意念。
死,便要死于战场的黄土上。宁可白骨融沙,也不入黄泉土下。
也是因此,部分会造棺材的人家,都是用简单木材所制。棺材,并不兴盛,也不精美结实。
“噼里啪啦”,裴明撕开好几个口子。
此事,许知趁此提火照耀而去。
果不其然,里头是空的。
许知一笑,放下灯笼提起早就备好的水,一个摇动泼向棺椁。
流水扑入其中,在瞧不见的黑夜中,顺着棺椁底下的圆洞流了下去。
水中许知下了毒,其能够腐化尸首,催烂土壤。
如果那人想这么躲下去,那便躲吧。因为迟早有一日,这毒会渗入下去,直至这处的洞口无法使用。
而倘若那人想趁此机会,步入提前准备好的其余井道,从别处逃出。那就正好,因为天亮之时他会落入全村的追杀之中。
忽然有人用这么诡谲的手法,躲在暗地里偷偷渔翁得利。旁的人,怎会留他苟活?
总而言之,许知多的是法子治他。
腐水浇灌完洞口后,许知便又同裴明打了几桶水,将其旁的土壤全都给扑了一层。
做完一切后,二人又大费周章的将坟头还原,甚至加固了土壤。可不能让此人顶着伤疮从洞再爬出来,毕竟一时半会这腐烂杀不死人。
明日,他们再传消息入村,跟着大伙将所有的洞口找出,封死。
离开了荒力,这具活死人必然是要讨饭吃的。因此,他的洞口不可能全是池塘之内。
也许一两个口子,是他谋生的地方。没准还有一屋一榻,要找到他其他的生口,需要花费些时日。
因此一切做完后,许知又寻来石块,找来木棍,顺着坟头画起了符咒。
“天地方圆,魑魅魍魉。九曲黄愧,地藏阎罗。封!”
蛊术,六柱封魂。
封魂术,会顺着洞口痕迹,流通于别的地界。换言之,离得近地洞口,在明日或许会被封住。
正好,也以此法,将附近坟头地所有死尸,全都封印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