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做什么？”
陆凝霜在次第的开门声中睁眼，看向毫无阻碍进来的人，虚弱的嗓音带满满的自嘲。
陆凝霜所在的私人医院有多方注资，其中医药行业巨头林氏是仅次于陆氏的第二股东，陆凝霜的生母便是林家长房长女。
两家为了养活这根独苗可谓殚精竭虑，特意在医院后山开辟了环境清幽的疗养院，为达官显贵提供医疗服务，也免费接收一些“退休”人员。
疗养院的进出很严格，需要专门的授权。
陆谨深得陆老爷子看重，自他在代表参与竞选的邀请函上签字后，陆老爷子就将正式授权给了他，允许他随时探望陆凝霜。
但他并不知道这份“看重”。
电力驱动的房门停止移动，陆谨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
“刷开了那么多道门，现在还需我来请？”
陆凝霜早就从监控上看到陆谨的动向，却并不妨碍她出言嘲讽，“想不到如今我也要看你脸色？”
对上她冷淡的目光，陆谨莫名心虚和紧张，就像被看穿了一样。
“大小姐……”
陆谨想到了陆董的嘱托。
那日在书房签名后，陆老爷子卸下心房，对陆谨很是推心置腹了一番。
他说自己青年丧妻中年丧子，说自己年老体迈举步维艰，说孙女幼失怙恃孤苦伶仃，说她疾病缠身痛不欲生。
他说对孙女的心疼，说自己的不得已……
“我毕竟不是父亲母亲，我代替不了父母的角色。
更何况她爸走得突然，留下一堆烂摊子，我年纪大了，为了她爸和公司的事情心力交瘁，没法事事看顾她……
陆谨，你是个好孩子，从看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所以我帮助你从旧日的泥潭里脱离出来，一路资助你上了你向往的大学。
我是个商人，什么都看重回报，唯有救你是出于尚未泯灭的良知。
你是个聪慧的孩子，自然明白你身上并无利益，相反，你的原生家庭你从前的经历是一个可能影响到集团的隐患。”
陆老爷子郑重的拍了拍陆谨的肩膀，长长的叹了口气，老花镜后的双眼不复商场上的凌厉。
“有空替我多陪陪我家乖乖，她是个很令人心疼的小女孩儿。
陆谨，不要让曾经良心未泯的陆乘风，一败涂地。”
记忆回笼，陆谨迈着长腿走到病床边，伸手拿起一枚还沾着水汽的苹果。
“我给大小姐削个苹果吧，可以补充维生素。”
“不要，索然无味的东西！”
陆凝霜嗤了一声，但也没有赶人。
陆谨坐在实木圆凳上，微微偏低着脑袋，窗外不算明媚的秋光打在侧脸的棱角上，绘出了另一半，不符合少年的阴沉。
哪怕有陆老爷子出手相救，痛苦的童年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纵然这几年营养均衡，也没能将耗掉的血气全然补回来。
他瘦瘦高高的，只是笑起来有几分阳光。
“大小姐，给。”
陆凝霜无端想起那个在母亲死后，生生把自己熬死的父亲，幼年的记忆并不清晰，只有那么个茕茕孑立的影子。
她接过苹果咬了一口，接着蹙起了眉头。
陆凝霜向来不吃苹果，因为寡淡的甜根本压不住满嘴的苦，苹果放在屋里仅是起个香薰作用。
“难不成是坏了？”
见陆凝霜皱眉，陆谨一颗心提了起来，难不成他又将事情弄砸了？
大小姐身体不好，可别吃坏了！
左看右看没见着垃圾桶，干脆将手伸了过去，急声催道:
“不能吃快吐出来！”
陆凝霜将果肉顶到一侧腮帮子，岿然不动坐在那里，看着陆谨着急上火的样子竟笑了出来。
老宅管家的继任问题直接关系到集团掌权人的身份，选拔周期很长，竞争也格外激烈。
当一切事项敲定，相关资料准备妥帖，陆谨正式以参选者的身份站到陆凝霜面前。
“大小姐，我会竞选老宅管家一职。”
他掩住激动，郑重其事的同陆凝霜分享这个喜悦。
意料之外却情理之中的，早已知晓此事的陆凝霜对他发了好一通脾气。
“你是来耀武扬威还是来看我笑话的？”
“怎么，想找我走后门？”
“你一个外人都光明正大的住了进去！而我，说的好听是什么小主人！实际上那里恐怕没有我的位置！”
“我生下来就被扔在医院里，我根本没有家！”
陆凝霜耿耿于怀的是，她从没有回过一次的家，住进了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甚至在未来，这个人会抢走她所有的一切。
少女因为愤怒而猩红的眼眸忽然变得晶莹，一颗颗豆大的眼泪如珍珠般滚落，泅湿在洁白的被子上。
她孤独的缩在床头，四四方方病房囚禁了她的一生。
陆谨带着满心湿潮，失魂落魄的走在街头，车水马龙在眼前闪过，最终停在那抹单调苍白上。
学习任务和管家培训的任务都很繁重，陆谨看望陆凝霜的时间从周三周末减到了周日半天。
陆谨在数学上极有天赋，很得学院看重，教授一声不吭的给他报了国家级竞赛，等他知道时参加比赛的人员名单都出来了。
这种为学校争夺荣耀的比赛根本推拒不了，也没有谁能够无视社会影响直接旷赛。
等他半月后回来，却是在急救室外等着陆凝霜。
“大小姐她，怎么了？”
他手里还拿着刚到账的奖学金买的礼物。
“没怎么，习惯就好。陆小姐的身体就这样。”
回答他的是路过的护士。
“陆董呢，大小姐进抢救室怎么不通知他？”
陆谨情绪激动的拉着护士，对方不自觉的翻了个白眼，有些不耐烦的抽着手臂。
“在国外出差呢！动手动脚的烦死了，小心被我老公看见！”
陆谨愣在原地，抬头看了眼“抢救中”三个猩红大字，拖着双腿挪到椅子边坐下。
习惯？
怎么习惯？
他望着空荡荡的走廊，颓然无力的靠在椅背上，原来大小姐过的是这样的生活。
用金玉包裹，内里一滩烂泥，比他曾经如何都挣扎不脱的苦海有过之无不及。
陆谨在心里暗暗祈祷:大小姐，你一定要挺过来！
……
陆谨睁开眼看到陌生的天花板，深埋骨骸的戒备让他猛地坐起，当对上不远处那双深渊般黝黑的眸子，又瞬间僵在原地。
“不要那么紧张，是我让保安把你移到这儿的。咳咳，你大半夜的瘫在急救室外的椅子上，差点儿把一护士吓坏了。”
看到手背还输着液的少女，陆谨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里是大小姐的房间。
额，大小姐——
陆谨紧张得从陪护床上摔下，龇牙咧嘴的跑到里边将陆凝霜仔仔细细打量了一圈儿。
“大小姐，你怎么样了，你不是在……”
“抢救对吗？”
陆凝霜敲着电脑，语气平淡，“习惯就好。”
“这怎么习惯得了？！”
陆谨咋呼，每一次抢救都是在生死间徘徊啊！
陆凝霜乜了他一眼，“少见多怪。你不是想当管家吗，从今日起我每次抢救，你都在外头看着。
要是担心人在外地赶不上趟儿，没关系，我家有私人飞机。
顺便看着，我和我家那老爷子谁先咽气。”
陆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