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以缇再次舌战群儒,面对几位官员的轮番发难,言辞犀利如刃,几番交锋便将他们驳斥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此时,阶下忽有一人出列。崔彦步履沉稳地站到殿中,先与温以缇目光相触,那一眼似有千钧,无声间已达成默契。
随即他朗声道:“陛下,诸位大人方才所言,看似义正辞严,实则各怀鬼胎。臣这里有几桩实证,却关乎诸位自身清浊的实证。”
正熙帝面无表情的开口道,“准。”
崔彦目光先落向最先发难的那位官员:“刘大人方才怒斥温尚宫恃宠而骄,可据臣查证,半年前刘大人家中二弟主持江南漕粮押运,账面称遇水损粮三千石,可臣收到举证查到,这批粮船根本未近险滩,反在码头卸了两千石入私仓,有码头栈夫供词与漕丁家书为证,字字都记着卸粮时辰与藏粮地点。”
崔彦说着将一叠墨迹犹新的供词递上,裘总管立即上前拿给正熙帝。
那刘大人指尖发颤,喉间嗬嗬作响,竟说不出一个字。
这狐狸何时布的局?这些陈年旧账竟被他翻得底朝天,还偏选在今日发难,分明是早有预谋!
他想干什么?
正乱想着,刘大人瞥见那几抹身影脸色难看,电光石火间,他浑身一激灵,冷汗“唰”地浸透了官袍。
不对!今日他们本是借着温尚宫的由头发难,怎么反倒被崔彦抛出这些铁证?
这哪里是临时起意的弹劾,分明是早就挖好了坑,就等他们跳进来!
“糟了……”他喉间挤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气音,终于回过神来,自己这是着了道了!
这哪里是针对他们几人,分明是冲着冯党来的!
崔彦转而看向一旁的周大人,语气更冷:“周大人方才说温尚宫差事拖沓,可你自己呢?去年院试,您任主考官时,将亲侄周明安的考卷换作头名,那考生原是寒门士子林文彦。其原卷被我寻到,笔迹与周明安现存文稿截然不同,连错字位置都分毫不差!”
崔彦再一次拿出两卷誊抄的考卷,裘总管见状又走下来拿着递给正熙帝。
周大人顿时瘫软在地,这点小事也被查了?
最后崔彦目光落在一直沉默的陈大人身上:“陈大人虽未多言,却在二位大人发难时连连颔首。但臣怎么查到,您掌管的工部营缮司,近三年修皇陵、建宫室,虚报工价共计十五万两,其中十万两流出,余下五万两您自入私囊。账本上的工匠人数、材料用量,与实际勘验的工房记录对不上分毫!”
崔彦呈上两本厚厚的账册,里面圈出的错漏处密密麻麻。
陈大人面如死灰,裘总管则是见了这阵仗,深深重重地吐了口气,望着崔彦的背影满是无奈。
证据不能一块拿出来?非得让他这把老骨头跟着跑上跑下?折腾得腿肚子都快转筋了。
也奇了,崔御史这些证据是打哪搜罗来的?偏巧跟方才跳得最欢的几位都对上了,未免也太“巧”了些。
崔彦眼角余光瞥见裘总管那副模样,转过头来,脸上堆起几分讪讪的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谁也不知,他袖中那只卷宗袋里,还压着另外几人的,今日带的可不止这三人的罪证。
这些日子,他早把冯党的那几个爪牙的把柄揣在怀里,就等着他们自己撞上来。
眼下正是争首辅的节骨眼,不然也不能此前被温以缇怼熄火他们,再次复燃!
冯党那伙人急着立威,趁着这个机会动温以缇,无非是想震慑那些摇摆的官员,显显他们的厉害。
说白了,还是觉得女人好欺负,还真是不长记性!
可他们偏忘了,动他崔彦的外甥女,得先掂量掂量。
崔彦垂眸抚了抚笏板,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冯党若真占了朝堂半壁江山,别说他这个御史,怕是连和他们有关联的人家,都没了安稳日子。
这坑,他挖了许久,如今他们既跳了,就别想轻易爬出去。
崔彦收了卷宗,躬身对御座道:“陛下,此三人,或贪漕粮,或乱科考,或侵工款,请陛下明察!“
殿内鸦雀无声,方才还义愤填膺的几位官员,此刻只剩抖如筛糠的份,连冯阁老也僵在原地。
冯阁老直直射向旁边的彭阁老,脸上竟是一派事不关己的平静,仿佛方才殿内的都与他无关。
正咬牙时,彭阁老却慢悠悠转过头,眼皮轻轻一眨,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关切,声音不高不低:“冯大人这是怎么了?脸色竟难看到这般地步,莫不是身子不适?”
那语气里的无辜与温和,听在冯阁老耳中却比嘲讽更刺耳。
他猛地从齿缝里挤出一声冷哼,心头雪亮,好个老狐狸,装得倒像!是自己小瞧了这姓彭的!
可下一刻,一道无形的目光自龙椅之上扫来,冯阁老他浑身猛地一僵,鸡皮疙瘩顺着脖颈爬满脊背,忙不迭低下头去,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混迹官场数十年,入内阁也已数载,他太熟悉,陛下要动手整治的前兆。
“崔御史呈上来的证据,朕都看过了。”正熙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先将三人押入大理寺,彻查其罪。”
短短一句话,冯阁老却听得心头一沉。
陛下既已看过证据,却没当场将三人贬谪定罪,反是投入大理寺细审,也算是给足了他的老脸面,没让他在百官面前彻底难堪。
可这“彻查”二字,分明是要往深里挖,绝不是轻飘飘揭过的意思。
那三位官员闻言,当即瘫软在地,脸上满是不敢置信,他们下意识望向彭阁老,嘴唇翕动着想要求情。
但三人对视一眼,瞬间清醒,此刻谁再开口,便是逼着陛下连最后这点体面都收回,届时只会罪加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