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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其他类型 > 我的故事里有你 > 第593以后要防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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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静躺在医院雪白的病床上,身体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拆解与重新拼凑,每一处关节都隐隐作痛。

窗外是七月流火的天,阳光白得晃眼,透过百叶窗缝隙,在地板上切割出几道锐利的光带,空气里浮动着消毒水特有的、冰冷而洁净的气息。

门被轻轻推开,丈夫陈志远侧身进来,身后跟着婆婆王凤英。志远脸上是熬了通宵的疲惫,眼下一片青黑,但眼神里却跳跃着初为人父的、难以自抑的喜悦光芒。他快步走到床边,俯下身,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林静汗湿的额发,声音沙哑却带着暖意:“老婆,辛苦你了,儿子很壮实。”

王凤英的脚步却有些滞重,她停在离床尾几步远的地方,目光虚虚地落在裹在襁褓里、皱巴巴像个小老头的婴儿脸上,脸上挤出一点干巴巴的笑意,那笑意如同用旧了的贴纸,僵硬地附着在皮肤上,却丝毫没有渗入眼底。

“是呢,是呢,挺好。”她的声音像是被什么粗糙的东西打磨过,带着一种刻意的、努力挤出来的轻快,却又很快沉了下去,被一层厚厚的疲惫覆盖,“就是我这心口啊……唉,从昨儿个晚上知道你要生了,一着急,这老毛病就犯了,突突地跳,慌得厉害,像揣了个不听话的兔子。”她说着,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在了胸口,眉头紧紧锁着,仿佛那里正承受着难以言说的重压。

她顿了顿,视线从婴儿身上飘开,落在自己穿着厚实棉袜的脚上,又补充道:“还有这腿脚,老关节炎了,天稍微有点不对劲,就针扎似的疼,这两天尤其厉害,走路都费劲,跟踩在棉花上似的,虚得很。”她轻轻跺了跺脚,像是在证明那痛苦的真实存在。

林静刚经历完生产的剧痛与虚脱,浑身骨头都散了架,小腹深处依旧残留着阵阵撕扯般的余痛。她看着婆婆那张写满“病痛”的脸,听着那饱含无奈与歉疚的诉说,心底刚刚涌起的那一丝对新生命降临的喜悦,迅速被一种沉重的、粘稠的东西覆盖了。那是一种混合着茫然、无助和巨大疲惫的泥沼。她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紧,一时竟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觉得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更浓了,浓得有些呛人。

陈志远看着妻子苍白的脸和母亲捂在胸口的手,眼神在她们之间快速逡巡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丝线拉扯着。他轻轻吸了口气,那气息里也带着病房特有的凉意。

“妈,”他转向王凤英,声音放得很软,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安抚,“您身体要紧,别硬撑。静儿这边……您就甭操心了,有我呢。”他顿了顿,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语气更加坚定起来,“我年假都攒着呢,正好,这段时间我全用上,在家好好伺候她们娘俩。您就安心在家养着,别来回跑了,太折腾您这身子骨。”

王凤英紧锁的眉头似乎不易察觉地舒展了一线,压在胸口的手也放了下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她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悠长而疲惫:“唉……也只能这样了。志远啊,辛苦你了。妈这身子骨是真不争气,一点儿忙都帮不上,心里头……真是过意不去。”她说着,目光再次投向林静,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分辨,像是愧疚,又像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最终只是含糊地低语,“静啊,你……好好养着。”

林静躺在那里,听着丈夫的承诺和婆婆的“歉意”,身体深处那阵撕扯的余痛似乎又尖锐了几分。她看着天花板,那一片冰冷的白色在眼前微微晃动,模糊成一片。她闭上眼,轻轻“嗯”了一声,那声音轻飘飘的,连她自己都觉得虚弱无力。一股巨大的、无声的疲惫如同涨潮的海水,瞬间将她淹没。

接下来的日子,像是被拉长、揉皱又浸了水,沉重而粘滞地流淌着。陈志远成了这个三口之家的绝对轴心。他笨拙地学着冲奶粉,水温总是试了又试,动作僵硬得像在拆解炸弹;他抱着哭闹不休的儿子在狭窄的客厅里来回踱步,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眼下的乌青日渐加深;他手忙脚乱地洗涮堆积如山的婴儿尿布和沾着奶渍、汗渍的衣物,阳台上挂起的万国旗在风里飘摇;他还要变着花样给林静做月子餐,厨房常常被他弄得一片狼藉,油烟味混合着奶腥气,长久地弥漫在小小的空间里。

林静的身体如同被掏空后又粗糙地缝合,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绵密的疼痛。她大部分时间只能无力地躺着,听着客厅里儿子尖锐的啼哭和丈夫压抑着疲惫的安抚声。偶尔,她会艰难地挪到卧室门口,扶着冰冷的门框,看着丈夫陀螺般旋转的背影。陈志远的脊背似乎一夜之间弯了下去,疲惫刻在他的每一个动作里。林静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和愧疚翻涌上来,堵在喉咙口。

电话铃声有时会在深夜或凌晨突兀地响起,刺破这令人窒息的疲惫。是王凤英打来的。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总是带着一种刻意放大的、虚弱的气声。

“志远啊……睡了没?”她的开场白千篇一律,“妈这心口啊,又憋闷得慌了,一阵阵发紧,跟有块大石头压着似的……唉,躺下就喘不上气,坐着又头晕眼花……还有这腿,关节里头像有冰锥子在扎,又冷又疼,下床倒杯水都跟踩高跷似的……”

陈志远一手抱着刚喂完奶还在打嗝的儿子,一手握着电话,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他只能一遍遍地安慰:“妈,您别急,按时吃药,多躺躺,千万别累着……静儿这边有我呢,您甭操心,千万养好您自己身体要紧。” 挂断电话,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那气息沉重得仿佛能砸在地板上。他抬眼看向倚在门框边的林静,两人目光交汇,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疲惫和一丝无可奈何的麻木。

林静沉默地走回床边,窗台上那盆绿萝的叶子边缘不知何时泛起了枯黄,蔫蔫地垂着,像她此刻的心情。

日子在婴儿的啼哭、丈夫的奔忙和婆婆隔三差五的“病情汇报”中艰难地爬行。一个月后,陈志远的年假终于耗尽。他换上了挺括的衬衫,刮干净了下巴上冒出的青茬,眼底的疲惫却无法洗净。临出门前,他用力抱了抱林静,又亲了亲儿子熟睡的小脸,声音里带着歉意和担忧:“老婆,我上班去了。有事……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或者……给妈打电话?”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有些迟疑。

林静挤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去吧,我能行。妈身体不好,就别麻烦她了。”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丈夫的身影,也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声音。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儿子均匀的呼吸声。林静抱着孩子,站在骤然变得空旷寂静的客厅中央,一种巨大的、冰冷的孤独感无声无息地包裹上来,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头。

时间如同门前那条结了冰的小河,在严寒中缓慢而滞重地向前蠕动。凛冽的北风卷着哨音,日复一日地刮过灰蒙蒙的楼宇间隙。林静独自抱着孩子,在无数个白天和黑夜的交替中挣扎,每一次婴儿夜啼、每一次涨奶的疼痛、每一次换尿布时的手忙脚乱,都像细小的砂纸,反复打磨着她残存的力气和心气。她眼窝深陷下去,曾经明亮的眼神也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倦怠。

直到次年三月,一个春寒料峭的午后,空气里还残留着冬天不肯退场的凛冽。林静刚把哭闹半晌终于睡着的儿子放进小床,揉着酸痛的腰,正准备给自己倒杯水。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王凤英的名字。

林静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拇指悬在接听键上,几乎能预感到听筒里即将传来的、那熟悉的气若游丝的抱怨。然而,当她的指尖落下,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传来的却是一股截然不同的声浪。

“静儿啊!”王凤英的声音像被注入了过量的兴奋剂,异常高亢响亮,每一个字都像蹦豆子般干脆利落地砸进林静的耳膜,震得她下意识地将手机拿远了些。“哎哟我的老天爷!生了!娇娇生了!就在刚才!生了个大胖闺女!七斤八两!母女平安!可累坏我们娇娇了!” 那声音洪亮得几乎能穿透墙壁,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狂喜和一种近乎炫耀的满足感,全然不见丝毫病态。

林静握着手机,愣住了。电话那头的背景音也异常嘈杂,能清晰地听到王凤英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在硬质地板上咚咚作响,快得像是在竞走,还有她指挥若定的声音:“老李!快!把那个红布包递给我!对,就是那个!……哎,护士同志,麻烦您再看看,这包被裹得行不行?我们娇娇可不能受一点风!” 那声音里的中气十足,行动间的雷厉风行,与她平日里在电话里描述的那个“心慌气短、腿脚如灌铅”的病人形象判若两人。

“妈……”林静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试图发出一点声音,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又干又涩。

“哎呀静儿,先不跟你说了啊!”王凤英的声音依旧高亢,带着一种不容分说的匆忙,“我得赶紧去给娇娇弄点热乎的汤水去!这医院食堂的饭哪行!我特意问了,鸽子汤最下奶!我得赶紧去市场看看!这腿脚,得跑快点!晚了好的都让人挑走了!” 她语速飞快,噼里啪啦地说完,根本不给林静任何插话的机会,“啪”地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忙音嘟嘟地响起,单调而刺耳。林静依旧举着手机,僵立在客厅中央。窗台上那盆绿萝似乎彻底失去了生机,枯黄的叶子卷曲着垂落下来,了无生气。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玻璃,在她脚前投下一小片冰冷的光斑。她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猛地窜起,顺着脊椎急速爬升,瞬间冻僵了她的四肢百骸。婆婆刚才那洪亮的声音,那利落的脚步声,那句“这腿脚,得跑快点”,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她沉寂的心湖深处。

原来那所谓的“心脏病”、“关节炎”,竟能如此神奇地,在一个女儿生产的瞬间,就彻底痊愈了,跑得比年轻人还快。一种无声的、尖锐的嘲讽感,伴随着那彻骨的寒意,在她心底疯狂地蔓延开来。

几天后,小姑子陈娇娇出院,直接被王凤英接回了娘家坐月子。林静的家和婆婆家只隔着两栋楼。很快,关于那边的热闹景象,便如同被风吹散的柳絮,丝丝缕缕地飘进了林静寂静的角落。

邻居张阿姨来串门,一边逗弄着林静怀里的孩子,一边啧啧感叹:“哎哟,小林啊,你婆婆这几天可真是……忙得脚不沾地哟!我早上出去买菜,看见她拎着两只活蹦乱跳的老母鸡,走得那叫一个快!下午又看见她抱着一大包什么虫草、花胶,兴冲冲地往家赶。那精神头,啧啧,比我们这些跳广场舞的都好!听说她天天变着花样给你小姑子炖汤?鸽子汤、猪蹄汤、乌鸡汤……哎哟,那香味儿,隔老远都能闻到!” 张阿姨摇着头,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羡慕与不解的神情。

林静只是低着头,专注地看着儿子熟睡的小脸,指尖轻轻拂过孩子柔嫩的脸颊,没有接话。那沉默像一层无形的壳,将她与外界隔开。

又过了几天,林静推着婴儿车在小区花园里晒太阳。远远地,她看见了王凤英。只见婆婆一手提着个沉甸甸的、印着超市Logo的大号购物袋,里面塞满了各色新鲜蔬菜和水果,另一只手竟然还稳稳地抱着一个硕大的、用粉色缎带精心包裹的礼盒。她脚步轻快,腰板挺得笔直,正大步流星地朝自家那栋楼走去,脸上洋溢着一种满足而红润的光泽。一阵稍大的风刮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王凤英下意识地紧了紧怀里的礼盒,加快了步伐,那矫健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单元门里。哪里还有半分“关节炎”的影子?哪里还有一丝“心慌气短”的迹象?

林静停下脚步,目光追随着那个消失的背影,久久没有移动。春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像是无数根冰冷的芒刺,扎得她皮肤生疼。她低头看着婴儿车里咿呀学语的儿子,孩子纯净无邪的眼睛望着蓝天,小手胡乱挥舞着。林静的心,却在那一刻,无声地沉入了一片冰冷刺骨的深潭。那潭水幽暗,倒映着婆婆此刻生龙活虎的身影,也清晰地映照出自己当初月子里独自挣扎时,那彻骨的寒冷与无助。鲜明的对比,如同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她心上来回地割。

这天是周末,陈志远难得在家。林静刚把儿子哄睡,放在主卧的小床上,轻轻掩上门。客厅里,陈志远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里的球赛。突然,一阵急促而有力的敲门声响起,“咚咚咚!咚咚咚!” 节奏快得毫无耐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闯入感。

陈志远起身去开门。门一开,王凤英裹着一身室外的寒气就挤了进来。她穿着一件崭新的枣红色薄棉袄,脸上红扑扑的,额角甚至渗出一点细密的汗珠,精神焕发得像是刚晨练归来。

“妈?您怎么来了?”陈志远有些意外。

“来看看我大孙子!”王凤英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洪亮,她一边说着,一边目光已经像探照灯一样,在小小的客厅里快速扫视了一圈,掠过沙发、茶几,最后精准地落在了角落那个半旧的小冰箱上。“哎哟,这孩子睡啦?挺好挺好。”她嘴里敷衍地应着,脚步却丝毫没停,径直就朝冰箱走去。

林静的心猛地一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站起身,目光紧紧追随着婆婆的动作。

只见王凤英动作麻利地拉开冰箱冷藏室的门,一股冷气涌出。她几乎是半弯着腰,探身进去,毫无顾忌地翻找起来。保鲜盒被挪开,塑料袋被拨弄得哗哗作响。她的动作熟练而目标明确,完全不像一个“关节炎”患者。

很快,她发出一声满意的轻呼:“嘿!还真有!” 她直起身,手里赫然提着两只已经处理干净的、冻得硬邦邦的乳鸽。接着,她又弯腰在里面掏摸了几下,拎出一大块用保鲜膜裹得严严实实、色泽鲜红的牛腱子肉,沉甸甸的。

王凤英转过身,脸上堆着笑,手里提着鸽子和牛肉,像是展示战利品一般,径直就朝着放在玄关处的、她那鼓鼓囊囊的大帆布包走去,边走边说:“哎,正好!静儿啊,你看这鸽子,多新鲜!还有这牛肉,多好的腱子肉!娇娇这两天奶水有点不足,人虚得很,脸色蜡黄蜡黄的!我拿回去给她炖上,好好补补!她身子骨本来就弱,这月子里可得下点本钱调养,不然落下病根可是一辈子的事!” 她的语气理所当然,仿佛这冰箱里的东西本就是她为女儿预备的库存。

眼看那鸽子和牛肉就要被塞进那个硕大的帆布包,林静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血猛地冲上头顶,烧得她眼前都微微发黑。几个月来的委屈、隐忍、目睹婆婆对小姑子超乎寻常的关怀、还有此刻这明目张胆的掠夺,所有的情绪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熔岩,在这一刻轰然喷发!

“放下!” 林静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锋利,骤然划破了客厅里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安静。

王凤英的动作猛地顿住,捏着塑料袋的手停在半空,愕然地转过头看向林静,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似乎不敢相信一向温顺的儿媳竟敢这样对她说话。

陈志远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站起来:“静儿?”

林静没有看丈夫,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王凤英,一步步走过去,在距离婆婆两步远的地方站定。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微微发颤,每一个字却都清晰无比地砸了出来:“您给我放下!这鸽子和牛肉,是我买来,给我自己吃的!”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和那股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怒火,继续一字一句地说道:“等我吃完了,有剩下的,您再来拿。现在,东西,放下!”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冰冷地钉在王凤英抓着塑料袋的手上。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电视里球赛的喧闹解说声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

王凤英脸上的惊愕迅速褪去,被一种混合着羞恼和难以置信的表情取代。她像是被林静的目光烫到,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塑料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两只冻鸽子和那块牛肉滚落出来,沾上了一点灰尘。

“你……你……”王凤英指着林静,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脸涨得通红,“你这当嫂子的,怎么这么小气!啊?几口吃食都舍不得?娇娇那可是在坐月子!身子虚着呢!你这当嫂子的心肠怎么这么硬!一点人情味儿都不讲!” 她尖利的声音在客厅里回荡,充满了被冒犯的愤怒和理直气壮的指责。

林静只是冷冷地看着她,那眼神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任何温度,也映不出任何倒影,只有一片沉寂的寒。

王凤英被这眼神看得更加恼怒,她猛地弯腰,一把抓起自己那个硕大的帆布包,狠狠地往肩上一甩,撞得门框发出“哐”的一声闷响。她看也不看地上的鸽子和牛肉,更没看僵在一旁的儿子,只是死死剜了林静一眼,那眼神怨毒得像淬了毒的针。然后,她像一阵裹着怒气的风,猛地拉开大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反手将门重重地摔上!

“砰——!”

巨大的关门声如同爆炸,震得整个屋子都仿佛晃了晃,墙皮似乎都簌簌落下无形的灰尘。门框嗡嗡作响,余音在骤然死寂下来的空间里震颤不休。

陈志远被这巨响惊得一哆嗦,他看看紧闭的大门,又看看地上沾了灰的鸽子和牛肉,最后目光落在妻子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林静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像一尊冰冷的石雕,只有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她微微垂着头,散落的发丝遮住了她的眼睛,看不清表情。

“静儿……”陈志远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妈她……她就是着急娇娇,你别往心里去……” 他试图靠近,伸出手想碰碰她的肩膀。

林静却猛地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弯下腰,动作有些僵硬地,将地上那两只沾了灰的鸽子,还有那块沉甸甸的牛肉,一一捡了起来。她的手指冰凉,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拿着东西,转身,沉默地走向厨房。

水龙头被拧开,冰冷的水哗哗地冲刷在鸽子和牛肉上,也冲刷着她冰凉的手指。水珠溅起,落在她脸上,和无声滑落的泪水混在一起,冰冷一片。

陈志远站在原地,看着妻子在厨房里沉默而僵硬的背影,客厅里摔门后的巨大回响似乎还在他耳膜里震荡,夹杂着母亲临走前那尖利的指责。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踱到厨房门口,看着林静在水槽前用力搓洗着那几块无辜的肉,水流声大得刺耳。

“静儿,”他试图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妈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一辈子要强惯了。她可能就是……就是太心疼娇娇了,一时昏了头。那鸽子牛肉……我明天再去买新的,买双份!”

林静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水流冲刷着牛肉鲜红的纹理,也冲刷着她指关节上绷紧的青筋。她没有回头,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话。

陈志远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往前蹭了一步,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息事宁人的妥协:“再说了,都是一家人,娇娇坐月子,妈拿点东西去给她补补,也是……也是人之常情嘛。你刚才那话……是有点冲了,妈脸上挂不住。要不……要不我拿点钱,你再买点好的,我这就给妈送过去?就说你刚才也是累了,一时没想开……”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妻子的背影,试图找出一点软化的迹象。

就在这时,主卧里突然传来儿子响亮的啼哭声,划破了厨房里压抑的沉默。那哭声带着初醒的委屈和需求,穿透门板,一声声钻进林静的耳膜。

这哭声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拧开了林静身体里某个被冻结的开关。她猛地关掉水龙头,水流声戛然而止。她胡乱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湿漉漉、冰凉的手,转身就朝主卧快步走去,动作快得像一阵风,完全无视了挡在门口的陈志远。

她推开主卧的门,暖黄色的灯光下,儿子正躺在小床里,小脸憋得通红,小手小脚胡乱蹬踹着,张着嘴哇哇大哭。

“宝宝不哭,妈妈来了,妈妈来了……”林静的声音瞬间变得无比轻柔,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安抚。她俯身,熟练地抱起儿子,轻轻拍抚着他小小的背脊。孩子的哭声小了些,小脑袋在她怀里拱着,寻找着熟悉的安抚和奶香。

林静抱着儿子,在床边轻轻坐下,有节奏地摇晃着。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床头柜,那里放着一个敞开的奶粉盒,旁边是量勺和奶瓶。她的视线无意识地掠过奶粉盒,忽然,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定住了。

不对。

她记得很清楚。昨天下午,她刚拆开这盒新的奶粉。当时她习惯性地数了一下里面独立包装的小袋——一共十袋。昨晚睡前,她给儿子冲了一袋。那么现在,盒子里应该还剩下九袋才对。

可此刻,敞开的盒子里,那印着小熊图案的独立小包装袋,稀稀拉拉地躺着,数量明显不对。林静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她放下还在抽噎的儿子,动作有些急切地,将盒子整个拿起来,倾斜,把里面的小袋奶粉全部倒在床上。

一袋,两袋,三袋……七袋。

只有七袋。

她反复数了两遍,甚至把空盒子倒过来用力抖了抖,确认里面再无遗漏。七袋。清清楚楚。昨晚拆封十袋,用掉一袋,现在只剩七袋。

少了整整两袋。

王凤英!那个鼓鼓囊囊、被她狠狠甩在肩上的大帆布包!

所有的线索在电光火石间串联起来!她根本不是单纯来看孙子!她是有备而来!翻冰箱是目的之一,没翻到合意的,或者没翻够,临走前,趁着儿子啼哭、林静进卧室的短短几十秒混乱间隙,她的眼睛像最精准的探针,瞬间锁定了床头柜上最值钱、最便于携带的东西——儿子的进口奶粉!她甚至不用思考,就闪电般地出手,抓走两袋,塞进她那深不见底的帆布包里!

动作快得如同训练有素的贼!无声无息!

林静只觉得一股狂暴的火焰“轰”地一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烧得她浑身血液都在沸腾尖叫!什么心脏病!什么关节炎!都是狗屁!在算计她、算计她孩子东西的时候,婆婆简直比山里的猴王还要眼明手快!还要精力充沛!还要……无耻!

“怎么了?”陈志远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一丝不安。他看到了妻子僵硬的背影和床上散落的奶粉袋。

林静猛地转过头。她的脸在卧室暖黄的灯光下,却呈现出一种骇人的惨白,眼睛却亮得吓人,像燃着两簇幽冷的鬼火,直直地射向陈志远。

“奶粉,”她的声音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子,“少了两袋。”她的目光死死钉在陈志远脸上,那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将他刺穿,“就在刚才,你妈来的时候,就在我进来抱孩子的那一会儿。她的包,那么大。”

陈志远被妻子眼中那从未有过的、近乎疯狂的怒焰震得后退了半步。他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床头柜,又看看床上散落的七小袋奶粉,眉头紧紧锁了起来,脸上掠过一丝难以置信和本能的抗拒。

“不可能吧?”他的声音带着迟疑,像是在说服自己,“静儿,你是不是记错了?或者……或者数错了?妈她……她拿奶粉干嘛?家里又不缺她那口吃的……” 他试图靠近,想看看那些奶粉袋,“是不是你之前冲了没记?”

“记错?”林静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笑话,嘴角猛地扯出一个极其扭曲的弧度,那笑容冰冷而狰狞,“陈志远!十减一等于九,三岁小孩都懂!现在只有七袋!七袋!”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几乎要撕裂空气,怀里的孩子被吓得一个激灵,瘪着嘴又要哭。

她立刻收住声音,用力把孩子往怀里按了按,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在拼命压制即将喷发的熔岩。她的目光越过丈夫,投向卧室紧闭的房门,仿佛能穿透那层木板,看到那个刚刚满载而归的、心满意足的身影。

“她拿奶粉干嘛?”林v。静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泣血,“给她那个‘身子骨弱’‘需要大补’的宝贝女儿下奶啊!在她眼里,我儿子的口粮算什么?她女儿的奶水才金贵!我的东西算什么?她女儿的补品才要紧!” 她猛地站起身,抱着孩子,像一头被逼到绝境、浑身炸毛的母兽,一步步逼近陈志远,“翻冰箱!偷奶粉!陈志远,你告诉我,这叫什么?嗯?这叫贼!这叫偷!偷到自己儿子儿媳孙子头上来了!”

陈志远被妻子眼中那决绝的恨意和尖锐的指控逼得步步后退,脊背重重地撞在了冰冷的门框上。他脸色煞白,嘴唇翕动着,想辩解,想说“不至于”,想说“误会”,但看着床上那刺眼的七袋奶粉,看着妻子眼中那焚心蚀骨的绝望和冰冷入骨的恨意,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从未见过林静这个样子,那眼神陌生得让他心惊胆战。

林静不再看他。她抱着被吓住、不敢再哭、只睁着惊恐大眼睛的儿子,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又极其沉重地,走到卧室门口。她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摸索到门内侧那个小小的金属旋钮——反锁钮。

“咔哒。”

一声轻响,清脆、冰冷,带着金属特有的决绝质感,在寂静的卧室里清晰地回荡开。

这声音像是一道无形的闸门,轰然落下,彻底隔绝了门外那个让她心寒的世界。

陈志远僵在门外,那一声反锁的“咔哒”如同冰锥,狠狠凿进他的耳膜。他徒劳地拧了拧纹丝不动的门把手,金属的冰凉透过掌心直抵心底。门板后面,是死一般的沉寂,连儿子的呼吸声都被吞噬了,只剩下他自己粗重而慌乱的喘息在客厅空洞地回响。

他颓然地松开门把手,那冰凉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指尖。客厅里,刚才母亲摔门而去的巨大声响似乎还在空气中隐隐震动,与此刻卧室门后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冰箱门依旧敞开着,冷气丝丝缕缕地往外冒,地上还留着鸽子掉落时蹭上的一点灰迹,像是一个无声的、丑陋的证物。电视屏幕里,球赛还在喧嚣地进行,球员奔跑,观众欢呼,五彩的光影跳跃闪烁,映在陈志远茫然失措的脸上,显得无比荒诞。

他烦躁地抓过遥控器,狠狠地按下了关机键。屏幕瞬间漆黑一片,所有的喧闹戛然而止,只留下窗外城市夜晚模糊不清的背景噪音。巨大的空虚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而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林静背靠着冰凉坚硬的门板,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刚才那股焚毁一切的暴怒,在门锁落下、隔绝了丈夫身影的瞬间,如同退潮般急速褪去,留下的是更深的、浸透骨髓的冰冷和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儿子的哭声早已停止,此刻正睁着那双纯净得不染一丝尘埃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她,小手无意识地抓挠着她胸前的衣襟,发出细微的咿呀声,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全然不懂这凝固的绝望。

林静的视线缓缓移动,越过儿子稚嫩的脸庞,落在了房间一角。那里立着一个半人 高的白色储物柜,柜门紧闭,上面挂着一把小小的银色挂锁。柜子里,存放着几罐尚未开封的进口奶粉,还有几盒儿子吃的营养补充剂——那是她和陈志远省吃俭用,像蚂蚁搬家一样,一点一点为儿子囤下的口粮。

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把小小的银色挂锁上。冰冷的金属光泽,在卧室昏黄的灯光下,反射出一点微弱却不模糊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