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北尧的话,皇帝差点一口气没顺过去。
他看着北尧,恨铁不成钢的道:“北尧,以后你会是天齐的皇帝,你学那些大情种做什么?从古至今,子嗣一直是大事,父皇不想等你到了朕这个年纪再去后悔为何年轻的时候没有多娶几个!”
做亲王时,皇帝也曾想过一生只娶一个人。
从小在皇宫长大,皇帝最是懂帝王之心。
他的母后是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后宫之主,可不论身份多高,不论娘家背景如何,她都改变不了自己的丈夫不爱自己的事实。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太难了。
所以,皇帝想着自己绝对不要像自己的父皇一样。
他就要一生只爱一人。
好好的对待自己的发妻与孩子。
一切如他所愿,直到先皇战死,兄终弟及,他登上皇位。
为了维系前朝后宫,他必须纳妃。
当妃嫔如流水一样的进入后宫时,皇帝才明白了在其位身不由己的道理。
专一有什么好?
没有任何好处。
更何况,人都是会变得,深情至死的人太少了,在帝王之家更少。
“都不是心中所爱,娶来做什么,像荥妃娘娘一样吗?明明恨极了你,却一生都被囚禁于宫中,不得欢乐。”
北尧看着皇帝,话里出奇的冷静。
“父皇,母后没有开心过,你也没有开心过,而今你也要我这一生都不开心吗?”
“北尧,人是会变得,对,今天你的确很喜欢许愿,父皇也很喜欢,可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许家势大以后,威胁皇室,许愿想将你取而代之之时,你还会喜欢许愿吗?你又何苦为了一棵树,放弃了整片森林?”
北尧的反对,在皇帝的意料之中。
但他并不生气,谁都有年轻的时候。
北尧正是遗传了他,才会如此深情。
但现实和经验告诉他,坚持没有用,深情最是廉价,爱是会变得。
北尧年轻,不懂,那他便教。
此时此刻,他们不是君臣,而是父子。
北尧反驳道:“许愿不是一棵树,她是我活了这么多年,唯一见过美景,我对她也不只有爱恋,还是欣赏,这份情谊,永远不会变。”
“总有一日她会人老珠黄,会让你觉得看见她就无趣,那时候你还会爱她敬她吗?北尧,这是男人的天性,更改不了。”
“在父皇眼里,爱就这么肤浅吗?”北尧冷不丁的笑了,“你不知我与许愿一同经历过什么,自然不明白这一份情谊,换句话来说,父皇觉得,有朝一日你老了,走不动路了,我也会如对待许愿一样的对待你吗?”
“自然不会。”皇帝摇头,“我们是父子,这份情谊,是靠血缘羁绊的。”
“可父皇与兄长也是父子,儿臣和母后还是母子呢?”
北尧看着皇帝,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讥讽:“可他们,一个没有将你视为父亲,想杀了你夺得天下,一个没有将儿臣视作孩子,只希望用儿臣的一切,来换她的长子平步青云,父皇莫非不知道,母后早已知晓兄长有谋反的心思吗?”
皇帝蓦然一愣。
他知道,他全都知道。
但他不曾想过,北尧会如此大胆的说出来。
这些曾经他说服自己,也说服北尧放过北元的话,成了一个回旋镖,打在了他的身上。
“兄长尊你,是因为你是皇帝,母后敬你,是因为你是皇帝,后宫妃嫔惧你,还是因为你是皇帝,一句话便能定所有人的生死,谁不害怕?父皇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杀大权,将那些后宫妃嫔一生都幽禁后宫,而后劝自己人都是会变的,不能对她们有情,更是觉得所有人待你虚情假意,你如何能看见真心?谁又敢对你真心?”
北尧缓缓摇头,一句又一句的否定着皇帝。
“人的确会变,感情会淡,责任心也会散,没有任何人能保证自己终其一生只爱一人,但儿臣心里清楚,此后不论是谁再到儿臣身边,都不会有许愿带给儿臣的那一份纯真。”
“初见时,我对她只有利用,我不知她身份,不知她是女子,只觉得她这个人还不错,可以收至麾下,许以前程。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她不是还不错,而是极好,最好。”
“她救过我的的命,在我困难之际数次伸以援手,不计危险为我出生入死,若是这一份情谊会变,若是我会忘了,辜负了她,我也枉称为一个人。”
皇帝愣住了。
他知道,北尧口才极好,与他截然不同。
他也做足了准备,不论北尧说什么,通通都反对,拒绝。
可他没有想过,北尧会如此真情实意的说出这番话。
许久,皇帝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比自己高出了一个头的儿子,最后问道:“若是父皇依旧不同意呢?”
“我会带许愿离开。”
“离开京城,你拿什么生活?你又如何保证,许愿会放弃京城优渥的生活和你一起离开?”
“父皇觉得,儿臣如今的一切,全都仰仗这皇室的身份?”北尧反问。
皇帝沉默了。
北尧道:“我能从朔州活着回来,不是因为我是三皇子,淝水一战大获全胜,也并非因为我是承王,同样的,我与许愿情投意合,也并非因为我是皇室子孙,父皇,你不能因为你见多了趋利避害,就觉得世上所有人都一样。”
“那你不要皇位了吗?”皇帝抬眸,看着这个早就已经高出自己一个头的儿子。
此前,他一直将北元当做储君培养。
可他错了。
后来,北尧拨乱反正,领命南下平乱之际,皇帝便在心里下了决心,不论此战结果为何,北尧回京,储君之位,一定要定下。
北尧与北元不同。
北尧聪明,有计谋,帝王之术更是远超于他。
北尧将会是天齐史上,最成功的帝王。
可如今,皇帝发现自己好像错了。
北尧此前不争不抢,哪里是什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分明就是从未看上过储君之位。
此前如此,此后亦然。
“如果在天下与许愿之间必须选择一个,我只会选许愿。”
“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不会。”北尧话音坚定。
“那这天下又该如何?父皇终究会老,你不能享受着皇室的荣华富贵而不承担责任吧?”
皇帝说完,落寞的转过了身,“北尧,父皇只有你,只有你可继承大统,你一意孤行,要父皇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