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3章:光环愈万物,难愈生老死
闻乐的悲伤,像一道无解的数学题,把礼铁祝的大脑cpU都给干烧了。
当那块由数据流和警告符组成的屏幕黑下去时,礼铁祝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刚考完一场八小时的高数,虽然一个字儿都没看懂,但起码,他妈的,终于交卷了。
他看着在幻境里,那个抱着脑袋一遍遍复盘,试图找出“人心”这个bug的姑娘,心里第一次对“学霸”这个物种产生了由衷的敬畏和……怜悯。
这帮聪明人,活着是真他妈累啊。
像商大灰那样的,逻辑回路比东北的暖气管子还直,一根筋通到底。悲伤?干就完了!仇人?盘他!简单,粗暴,上头,虽然费命,但是不费脑子。
可闻乐这种,脑子里装的不是豆腐脑,是量子计算机。任何事儿都得盘出个一二三四,理出个甲乙丙丁。一旦遇上“爱情”、“人性”这种毫无逻辑可言的玩意儿,当场就得宕机,然后陷入无尽的自我内耗。
她不是被悲伤打败的。
而是被自己那颗过于发达的大脑,给活活逼死的。
“唉,知识改变命运,也改变悲伤的方式啊……”礼铁祝在心里感慨万千,感觉自己又升华了,又看透了。
他现在就盼着,下一个出场的选手,能来个简单点的。
别再整什么“人性的博弈”、“逻辑的悖论”了,他这初中都没毕业的脑子,实在是跟不上了。最好来个“今天出门踩了狗屎,好悲伤”或者“食堂的红烧肉又涨价了,好悲伤”这种级别的,大家乐呵乐呵,你好我好大家好。
就在礼铁祝虔诚祈祷的时候,那块比生产队的驴还勤快的雾气屏幕,在短暂的黑屏后,又一次,亮了。
礼铁祝的心,duang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来了,它带着悲伤走来了!
屏幕上,缓缓浮现出一张脸。
清秀,文静,总是默默跟在队伍后面,像个小透明一样的……闻媛。
队伍里的首席大奶妈。
“呼——”
看到是她,礼铁祝那颗被反复蹂躏的小心脏,居然奇迹般地松弛了下来。
安全了!
这波稳了!
一个奶妈,能有啥悲伤往事?
礼铁祝的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
难道是蓝条不够用,没奶上关键的t,导致团灭了?
还是辛辛苦苦读了个大治疗术,结果被队友的走位给打断了,当场心态爆炸?
再惨点,难道是……她辛辛苦苦攒了一辈子的金币,想买个极品法杖,结果被一个叫“毛金”的狗东西给骗了?
礼铁祝甚至已经在脑子里,给闻媛的悲伤定性了——《一个辅助的自我修养与职业倦怠》。
跟前面那几部动不动就家破人亡、兄弟反目、绿帽盖顶的史诗级灾难片比起来,这顶多就算个……职场情景喜剧。
然而,下一秒,礼铁祝就发现,自己的想象力,在这座恶毒的地狱面前,贫乏得就像他银行卡的余额。
……
雾气屏幕里的画面,没有刀光剑影,没有阴谋诡计。
那是一间……病房。
一间,礼铁祝再熟悉不过的,充满了消毒水味道的,惨白色的,现代病房。
墙壁是白色的,床单是白色的,天花板是白色的,连窗外透进来的阳光,都仿佛被过滤掉了所有的温度,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苍白的亮。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药水、饭菜和……腐朽的气味。
背景音,是心电监护仪那“滴……滴……滴……”的,规律而又绝望的节拍。
礼铁祝整个人都傻了。
他呆呆地看着这块屏幕,大脑一片空白。
“我趣……这啥情况?走错片场了?这他妈不是《地狱变形记》吗?怎么突然插播《人间真实》了?”
这画风变得,比川剧变脸还快,比翻书还突然。
前一秒,他们还在一个神魔乱舞的玄幻世界里打打杀杀。
下一秒,镜头直接拉回了二十一世纪的,三甲医院,肿瘤科。
这种感觉,就像你正在看《复仇者联盟》,灭霸一个响指打完,钢铁侠没死,屏幕一黑,紧接着开始播放《乡村爱情故事》第十八部。
那种极致的割裂感和荒诞感,让礼铁祝的脑子当场就烧了。
病床上,躺着一个枯瘦如柴的中年女人。
她的头发已经掉光了,蜡黄的皮肤紧紧地贴在骨头上,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只有那双眼睛,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光。
那是闻媛的母亲。
而闻媛,就坐在病床边,穿着最普通的t恤牛仔裤,手里,正费力地削着一个苹果。
她的手很稳,刀削的苹果皮,薄如蝉翼,连成一长串,没有断。
可她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母亲手背上那密密麻麻的针眼,和那缓缓滴落的,冰冷的药液。
整个画面,安静得像一幅油画。
一幅,名为“绝望”的油画。
礼铁祝的心,莫名地,沉了下去。
他好像……有点明白,闻媛的悲伤,是什么了。
突然,画面里的闻媛,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她放下苹果,站了起来。
她伸出双手,掌心向上,一圈柔和的、圣洁的、充满了生命气息的绿色光环,从她掌心缓缓浮现。
〖复原光环〗!
队伍里的所有人都认得这个技能。
那是能让断骨重生的神技!是能让濒死之人瞬间满血复活的奇迹!
在之前的战斗里,不知道多少次,他们都是靠着这道绿色的光,从死亡线上被硬生生拽了回来。
这道光,在他们眼里,就是生命,就是希望,就是奶妈的爱!
光环越来越亮,将整个惨白的病房,都映成了一片生机盎然的绿色。
闻媛的眼神,充满了虔诚与希冀。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团代表着“生命”与“治愈”的光环,缓缓地,推向了病床上气若游丝的母亲。
她要把这神仙之力,注入到母亲那被病魔侵蚀的身体里。
她要逆天改命!
她要让那些凡间的医生都见鬼去!
她要告诉这个世界,她,闻媛,是医者!是能掌控生命的神!
然而……
当那圣洁的绿色光环,笼罩住母亲枯槁的身体时……
什么都没有发生。
光环依旧在闪耀,充满了磅礴的生命力。
可母亲的身体,没有任何变化。
那些在她体内疯狂扩散的癌细胞,没有被净化。
那些已经衰竭的器官,没有被修复。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代表着生命体征的曲线,依旧在顽固地,缓慢地,向着地平线的方向,滑落。
〖复原光环〗,这个能治愈刀剑创伤,能恢复法力体能,甚至能把被砍掉的胳膊重新接上的神技……
在“癌症”这个凡间最普通的疾病面前,失效了。
它就像一个最顶级的杀毒软件,能清除宇宙里最厉害的电脑病毒。
可现在的问题是,这台电脑,不是中毒了。
是它妈的……停电了。
你软件再牛逼,你还能自己发电不成?
闻媛脸上的希冀,一点一点地,凝固,然后碎裂。
她不信邪。
她加大了法力的输出,光环的光芒,甚至刺得人睁不开眼。
可,还是没用。
她的神力,就像是倒进沙漠里的水,连个水花都看不见,就被那片名为“生老病死”的绝望,给吞噬得干干净净。
“为什么……”
幻境里,闻媛发出了无声的嘶吼。
她的嘴巴在动,她的表情在扭曲,她的身体在颤抖。
“为什么!我能治好被魔气腐蚀的伤口!我能让断掉的骨头重新长好!我甚至能把快要消散的灵魂拉回来!为什么!为什么我救不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病人!”
“为什么啊!”
她不明白。
她真的不明白。
……
屏幕外,礼铁祝,懂了。
他彻彻底底地,懂了。
闻媛的悲伤,不是因为丧亲。
而是,身为“医者”,却救不了至亲。
这是一种,从职业根基,到人生信仰的,全方位的,毁灭性打击。
这就好像,你是世界第一的消防员,你能扑灭任何冲天大火。结果有一天,你家厨房,因为煤气泄漏,炸了。而你,当时就在厨房门口,却因为害怕,没敢冲进去。
这就好像,你是世界顶级的拆弹专家,你能在一秒钟内判断出红线还是蓝线。结果有一天,你儿子拿回家的生日礼物,是个该死的炸弹。而你,因为手抖,剪错了。
这就好像,你是掌管世间财富的财神爷。结果你妈因为没钱交暖气费,活活冻死在了家里。
这世界上,最操蛋的悲剧,不是“我不能”。
而是,“我本可以,但就是不行”。
闻媛的力量,是规则内的力量。她能治愈的,是“伤害”,是“异常状态”。
可她母亲的“死亡”,不是“伤害”,不是“异常”。
它是这个世界,最底层的,最基础的,最不讲道理的……规则本身。
就像游戏里的Npc,他们的程序代码里,就写着他们的寿命。时间到了,他们就会自然消失。
你作为一个玩家,你就算开了挂,你能给自己锁血,你能给自己无限蓝。
你,能去修改Npc的底层代码吗?
你不能。
因为你,也是这个游戏的一部分。
闻媛的悲剧,就在于此。
她拥有了神的力量,却依旧被困在人的规则里。
她能逆转“意外”,却无法对抗“命运”。
这份无力感,才是最深的,最刺骨的,悲伤。
……
幻境里,心电监护仪,发出了最后一声,刺耳的长鸣。
那条曲线,变成了一条冰冷的,笔直的,直线。
病床上的母亲,在无尽的痛苦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她的眼睛,还望着自己的女儿,眼神里,没有责怪,只有心疼。
闻媛掌心的光环,瞬间熄灭了。
她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像,呆呆地站在那里。
然后,她慢慢地,慢慢地,跪倒在地。
她没有哭嚎,没有嘶吼。
她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母亲那只已经开始变得冰冷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
那样子,像一个迷了路的孩子,在寻找最后的,一点点温暖。
……
雾气屏幕,黑了下去。
整个悲伤森林,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礼铁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大坨滚烫的铅块,堵得他喘不过气。
他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妈妈。
他们会老,会病,会死。
他想起来多年前的一天,他爸爸总是咳嗽,妈妈带爸爸去检查,后来妈妈单独找个没人地方跟他说:“儿啊,你爸被怀疑是肺癌脑转移……”
他听完这句话的时候当时感觉天都塌陷了,他爸爸当年才五十二岁啊,他能怎么办?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像个孙子一样,跑各大医院,找最好的医生去深度检查,然后站在ct室内的门口,默默祈祷一个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最后,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给了他生命的男人,在痛苦中,一点点地,离他而去。
他会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
他会成为别人眼里的英雄。
但他,依旧救不了自己的爹。
这一刻,礼铁祝终于明白了。
这操蛋的悲伤森林,根本就不是在给他们放什么黑历史。
它是在给他们,上课。
一堂,关于“人生”的,必修课。
这堂课的名字,就叫——
认命。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绝望的,寒意,从礼铁祝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恐惧。
不是对敌人的恐惧。
而是对“命运”本身的,恐惧。
他看着在幻境里,那个抱着母亲尸体,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无助的女孩,她的身影在雾气中渐渐淡去,仿佛要被那片悲伤彻底吞噬。
礼铁祝的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那里,还放着他那个用了好几年的,屏幕都裂了的,破手机。
他突然,很想给家里,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