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主街,灯火通明,却无半分人间烟火气。
李生缘和江远山一路前行,越走越深,只觉气温如骤降寒潭,脚下踩着的青砖不再坚实,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进了某种虚浮梦境。前方,雾气渐浓,街道尽头隐约可见一座黑色的石台,台前竟跪满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衣衫各异,却都低头伏地,像是在朝拜什么。
李生缘忽然站住了。
他看见,在跪着的人群中,有一道身影格外熟悉。那人身形魁梧,一身青衣猎猎如故,虽然低着头,但那双握拳的手、微微颤动的肩,赫然就是——金不焕!
“金兄!”他下意识低呼一声,脚步猛地加快,几乎要冲进人群。
江远山也目光一凝,拦住他:“不对劲……都不是活人!”
那金不焕的身影并未回应,仿佛根本听不见,或者说,听见了也不能动。众跪者皆面朝石台,而那台上,正站着一个身影模糊的人。他披着黑色长袍,袍上绘着朱砂纹路,似兽非兽,似翼非翼。他的脸始终笼在阴影中,像是天空特意避开他,不肯将光撒在他身上。
“为何不跪!”黑袍人声音如雷,骤然震响。
顷刻间,地面轻颤。几个尚未跪下的魂影立刻痛苦地捂住头,脸孔扭曲,发出如哭如诉的低嚎,下一瞬也跪伏而下。
李生缘目光一寒,握紧了袖中藏着的金刚笔。
江远山沉声低语:“这些……究竟是不是人?”
“不是,你看不焕。”李生缘咬牙。
“不。”江远山摇头,“我觉得不对劲儿......”
他们再看那金不焕的身影,只见他脸庞苍白,眼中泪痕犹在,仿佛是在承受极大痛苦,却又被强大的力量压制住,无法发出一声哀鸣。
“暗幽门……南宫影。”李生缘看向石台上的黑袍人,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几个字,“是他!”
江远山瞳孔收紧:“是他?”
石台上,那黑袍人像是察觉到了他们的窥视,忽地缓缓转身,一双深不见底的眼望来。那一刻,李生缘和江远山几乎动弹不得,如陷寒潭,灵魂仿佛被钉在了地上。
“两个活人?”那黑袍人缓缓开口,声音却如尸棺裂缝中爬出的冷风,带着一丝嘲弄,“又是你们这些不甘命的人,闯入了不该来的地界。”
“放了他!”李生缘怒喝,指着金不焕的魂影,“他是我兄弟,不该在此为奴!”
黑袍人嘴角微扬:“兄弟?呵……你可知,他为何能来?”
李生缘一愣:“什么?”
“因为你带了他的执念,你亲自招他来做奴的。”黑袍人笑了,眼神深沉如夜,“你手中那块玉,是他生前贴身之物……也是冤气最重之物。”
他手指轻抬,虚空一震,众魂伏地的肩膀齐齐颤动。
“你既执念不放,不如一起来跪吧。”
下一瞬,一股大力如潮涌般压来,李生缘膝盖发软,几乎要被压得跪地不起。
江远山猛地横身一挡,将他护在身后,拔出背上长弓,低声道:“想让我们跪?你还不配。”
“真是不识好歹。”黑袍人嗤笑,“既如此……便让你们见识什么叫——魂压!”
说罢,他双手一扬,虚空中忽然升腾起一片猩红光海,万千魂影嘶嚎而起,如亡国断曲,一曲魂咒落地开裂,街道如地狱裂缝缓缓裂开,一只只白骨之手从地下探出,欲将两人拉入九幽……
地面如渊,白骨森森。
江远山的长弓一松,银箭破风而出,准确击穿一只自地裂缝中探出的白骨手,那手指尚未收回,便已轰然碎散成尘。李生缘抽出袖中金刚笔,笔身灵光微现,在半空一转,划出一道道净化咒纹,凡咒光所至,厉魂皆退,哀嚎着远遁。
他们一人前冲,一人掩护,转眼已将数十道阴影逼退,黑雾翻滚,魂影们却一再扑来,似潮水翻卷,不死不休。空中,那台上的黑袍人没有动,只是静静俯瞰这一场恶战,眼神冰冷如霜。
“行谨,小心后面!”李生缘忽地低喝一声。
江远山手中弓还未回转,一道利爪已从背后袭来。千钧一发之际,李生缘扑上前来,尺光一横,将那魂影硬生生逼退。但也就在这一瞬间,黑雾之中一缕极淡的阴丝倏地飞来,悄无声息缠绕上了他的额前。
“啊——!”他一声低呼,猛地捂住了眼睛。
江远山大惊:“真如!”
“不……”李生缘低低喘着气,却没有放下手,反而死死按着眼,声音沉稳异常,“别管我,我没事——我只是……我们看到的全是幻象。”
“幻象?”江远山一愣,四周魂影已再次围拢。
李生缘这时却猛地静住了——
那些汹涌而来的厉魂,那些嘶吼着要夺命的声音,忽然像是被风吹散的烟雾,一点点从他眼前褪去。刚才爬出地底的白骨、扑面而来的厉影,还有那黑袍人嘲弄的声音,居然在瞬息间全然散开。
只剩他独自站在一条寂静的街道上,街灯忽明忽暗,空气干冷中带着一丝淡淡血腥气。他双手缓缓放下,这才看清,自己眼前——竟是一方灰白色的布帕,正好遮住双目。
李生缘呆了一瞬。
那些跪伏的魂影忽然开始颤动,仿佛风中落叶,片片消散。台上的黑袍人猛然站起,声音如雷:
“谁破了我的‘望魂镜’?!”
江远山尚在与鬼影搏斗,骤见四周景象开始崩塌,魂影如水流后退,幻象浮光被一层层撕裂。他一边格挡,一边看向李生缘:“你做了什么?”
李生缘深吸一口气,将那块布帕再次绑在眼上,闭目低声道:“凝神屏息,不要看他们。”
江远山皱眉:“好!”
“此地诡异,”李生缘睁眼一瞬,却再无迷障,“我们马上走!”
“想逃?”黑袍人的怒吼震得整座街道哀鸣作响,“你以为,魂入鬼市,还能走?”
话音未落,虚空中顿时裂开一道巨口,一只通体漆黑、形似蟒蛇却满是人脸的诡异巨物,从中蜿蜒而下,冲两人席卷而来!
江远山眉眼一沉,抽出背后一支染血的破箭,大喝一声:“既然是幻象,那我就破了它!”
话音落,一箭飞出,竟破空穿雾,直击那怪物额心。
轰!
整条街,忽然黑白颠倒,梦幻破灭——
两人猛然惊醒,已站在鬼市外围那石兽前,四周寂无人烟。哪里还有什么黑袍人?哪里还有金不焕、魂影、台阶?只剩脚下地面,还残着几滴尚未干透的血迹。
李生缘慢慢取下布帕,眼中满是沉思:“见鬼了……”
江远山扶住他肩,声音低沉:“走,先回去。”
李生缘点头,二人上马返回汾阳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