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蓝田公身先士卒,几次捣毁了吐蕃大军的攻城计划。”
“等战事毕,又主动请缨坐镇后方,将灭国开疆的功绩,让与一众无功而返的将士们。”
“此等深明大义,实在让下官汗颜,佩服佩服!”
等说明来意,萧锐赶忙给李斯文扣了顶高帽子,将自己摆在了下级,省的这家伙来了兴致,嘴上不饶人。
大唐治下三百州,又以地理位置的重要与否、人口多少、经济或军事价值,分为了三十九个上州,七十三个中州,一百七十八个下州。
京兆尹所在雍州为天子治下,达官贵人云集,汇集大量人口,财富和文人骚客。
无论是从政治、经济还是文化方面考虑,都是不折不扣的上州。
而淮南道的扬州,则以商业水路着名,是南北物资互通,对外贸易的一大港口,同样属于上州。
凉州多战事,户籍不足上州规定的三万户,却因处于吐谷浑、吐蕃和大唐的交界处,也被划入上州。
但如今吐谷浑已定,大唐疆域深入西域腹地,凉州的军事价值大打折扣,很快就会从上州名单中划去。
但萧锐即将上任的瓜州,这块刚被划分好地域的新州,却因为酒坊等策略要素列入上州。
所以这家伙算是一步登天,从七品的太常博士,一下子升到了从三品的上州刺史。
再熬几年资历,等功成身退,就可以平调三省六部九寺中的九寺正卿。
但比起李斯文的从二品县公爵,萧锐还是属于下级,自称一句下官不为过。
只是好端端的不叙旧,反而打起了机锋,李斯文挑了挑眉。
几个月不见,这萧锐别的没什么长进,倒是学会了阿谀奉承。
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心眼教的,嗯...八成是侯杰出的馊主意,让他来了凉州,先恶心恶心自己!
“哪里哪里。”
李斯文故作谦虚的摆了摆手:
“吐谷浑距此路途遥远,本宫懒散成性受不得苦,这才耍滑头领了个闲职,实在担不起萧刺史如此过誉。”
萧锐见李斯文反应不对劲,紧忙大步上前攥住了他的手腕。
一边领着他向着凉州将士的方向走去,一边笑道:“诶,使不得使不得,蓝田公可莫要自谦。”
他的指尖用力掐了掐李斯文的掌心,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能传递暗号。
“大唐盛世如东升旭日,即将大日横空,而某等庸才,自认担不起栋梁之重。”
“唯有蓝田公这种德才兼备,又文武双全的大才,方能执掌大唐前进的船舵,好为某等遮风避雨!”
“嘶——”
李斯文倒吸一口凉气。
倒不是因为掌心的疼,只是短短两句交锋下来,被对萧锐这副官腔恶心得不行。
又不是认识一天两天,私下什么模样都清楚,大哥不笑话二哥。
他乡遇故知,对方却故作姿态,阿谀奉承,着实令人反胃。
可萧锐故作陌生,摆出如此正经的架势,却是在变相的透露一个消息。
他瞥了眼萧锐目角余光,正瞟向刚下桥的车队第三辆马车,车帘紧闭,隐约能从缝隙中看到那玄色镶金边的衣角。
李斯文心里顿时明了————即将上任的安西都护李道明,和他们并不是一条心。
若有所思的笑道:“萧刺史所言,倒是让某茅塞顿开,此等眼界哪里算得上庸才。”
两人相视一笑,眼底却都没什么笑意。
被拽着走进军帐后,李斯文故意绊了萧锐一脚,等他踉跄半步,低声笑骂:“行了行了,既然戏已经演过,再装下去某可要吐了。”
“彼此彼此。”
萧锐转身瞅了一眼,这才冷笑着回敬一句,折扇在掌心敲了又敲:
“吹你那句‘德才兼备’,也让某止不住的犯恶心,有才某承认,但要说到德行,呵呵,被你坑掉前途的长孙冲有话要讲。”
见他还有闲心嘲讽自己,李斯文放了心,率先引着众人入了中军大帐。
帐外的日头正烈,帐外随从神色肃然的捧起鎏金托盘,摆上案几,将交接文书小心摊开。
段志玄和他的任命状,就被鎏金托盘盛在中间。
王忠嗣爱不释手的抚过任命状,一遍又一遍,朱红的‘敕令’二字,映得他眼尾隐隐发红。
正四品下的壮武将军,擢升为从二品的西海道行军副总管,在凉州守了十几年的风霜雨雪,而今总算拨开云雾见天日!
情到深处,王忠嗣突然起身,对着长安方向深深一揖。
“段将军此时何在?”
萧锐捧起文书再做确认时,指尖在‘西海道行军大总管’几个大字上顿了顿。
尚在长安时,他就听侯杰念叨过几次。
说这老不修在河源城的宴会上,被龟兹舞姬逗得面红耳赤,算是丢尽了大唐的脸面。
说真的,他倒是挺好奇这位沙场老将的真容,能让龟兹美人自荐枕席,一身英武应该不输于翼国公秦琼。
王忠嗣脸色浮出几分不自然,顿了半晌,这才指了指边关方向:
“听说京城颁布任命,老段已经从河源急速回返,现在...应该还和秦帅的信使在城里歇息。”
话音刚落,就见段志玄掀帘而出,脸上还带着风沙。
虽说迟到了一时半刻,但这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任谁也挑不出错。
“萧刺史来得正好!”
段志玄进帐巡视两眼,目光便落在萧锐身前,再也移不开眼睛。
“等接风宴一过,某即刻点兵赶去西海,绝误不了时辰!”
话音未落,他就抄起任命状往怀里一塞,动作急得生怕被人抢了去,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李斯文则怔怔盯着案几上的锦盒,李道明的安西都护印,就静静躺在里边。
可如今车队官员都已下车入帐,却唯独不见他的身影。
李斯文暗暗思忖,是故意摆架子,让自己亲自去请,还是说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官印到了,人也凉了?
“诸位可知,淮阳王为何迟迟未到?”
李斯文的声音漫不经心,目光却瞟向萧锐,
段志玄正急不可耐的入座,和王忠嗣并排挤在一起,手指不停比划着西海的布防图,头也不抬的回道:
“某来时倒听斥候说起,淮阳王已经在西岸扎营,准备‘沐浴更衣,以示敬重’。”
言罢,忍不住的嗤笑一声:“屁的沐浴更衣,某看是想给咱们来个下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