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
武德殿
曹鲲端坐在棋盘之前,手中捏着一枚黑棋,目光如炬,似要将这棋局中的每一处变化都尽收眼底。
他的对面,柴红玉静静而坐,手中白棋落下,似是在这无声的较量中,也带着几分锐气。
此时,魏忠良轻手轻脚地走进殿内,脚步轻盈得如同一片落叶,躬身行礼,恭敬禀报:“圣上,陈相求见。”
曹鲲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手中黑棋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是为了纪昌明吧?”
如今这朝堂之上,薛显明的心思早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妄图趁着纪昌明在江南引起众怒之际,暗中下黑手,将纪昌明扳倒,从而自己更进一步,登上那宰相之位。
陈钧与纪昌明,同为儒家大儒,然而,他们之间却有着本质的区别。
陈钧太过看重名声,将儒家中庸之道奉为圭臬,一心想要成为振兴儒学的圣人,名留青史。
在他看来,为皇帝背黑锅、干那些见不得人的脏活,是有损名望之事,他是断然不会去做的。
就像纪昌明在江南大开杀戒,被江南世家大族斥为酷吏,这种有损名声之事,陈钧是避之不及的。
此次他前来求见曹鲲,是希望曹鲲能够出面,控制一下朝中的局面。
如今,百官纷纷弹劾纪昌明,薛显明更是大肆搜集纪昌明的证据,纪昌明已然成为了众矢之的,臭名远扬,连带着儒家也受到了牵连。
陈钧虽知薛显明是皇帝的宠臣,但儒家的声誉,他却是不能不管的。
御史们弹劾纪昌明的奏章如雪片般飞来,江南的事情也越闹越大,儒家官员们纷纷上奏,想要为纪昌明正名,毕竟在这朝堂之上,天下儒生是一家,大家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陈钧,一直不敢妄动,直到大批儒士跑到他家中苦苦哀求,这才不得不入宫面圣。
魏忠良见曹鲲心情尚好,便拍了个马屁:“圣上圣明,奴婢看这天下就好像如棋子一样,皆在圣上掌中,任凭圣上做主。”
说着,魏忠良低声道:“圣上,据东厂密探报告,薛显明联络了十五位御史弹劾纪昌明,声势愈发浩大。”
从表面上看,薛显明就是想将纪昌明拉下马,自己进入政事堂,坐上那宰相之位。
但也有不少人认为,这是法家向儒家开战了。
薛显明师从法家,如今身居高位,已然成为了法家的领军人物,刑部和御史台的官员多为法家门徒。
所以儒家的反应才会如此之大,他们说动陈钧为纪昌明说情,既是帮纪昌明,也是为了儒家。
毕竟,如今儒家的地位显赫,少不了纪昌明在朝中为相,为儒家学子撑腰。
武德殿外,陈钧静静地站着,抬头看了一眼那炽热的太阳,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他本是不想为纪昌明出面的,毕竟二人同在朝中为官,还都是政事堂的宰相,他怕有人说他和纪昌明结党营私。
而且纪昌明在江南虽然名声不好,但做事刚正,御史弹劾他也只是弹劾他行事太过残暴,伤不到纪昌明。
然而,前不久江南送来的一封密信,却让他坐不住了。
江南世家今日张大人请纪昌明赴宴,明日王大人请纪昌明赏花,后天孙先生又请纪昌明论经,诸如此类,纪昌明却不能全部拒绝。
他虽然在江南杀了不少人,但也希望能与江南世家和平相处,毕竟在江南壮大儒学,离不开这些世家大户。
只有大户人家才有钱读书,容易出人才,穷人能吃饱饭就不错了,能有几人读得起书,成得了才。
可陈钧却只关注到一件事,那就是纪昌明参与的宴请,是世家大户以金银铺路,吃的喝的都是好东西,都需要花大量的银子。
他当即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世家大族这是要给纪昌明下套啊。
有了这些“银子”在,御史能不利用?
皇帝又会怎么想?
朝廷派你去征税,你在江南大吃大喝?
纪昌明当然能想到这些,但他也很无奈,十次宴请拒绝了九次,但架不住铺天盖地的各种宴请,总不能都不给面子吧?
而且还有江南大儒、江南官员出面,如果都拒绝了,那些人就会说:“你纪昌明也太傲慢了,当了宰相就瞧不起人了!”
诸如此类的想法,让纪昌明不得不答应一些宴请。
“这官场的水太深了!人太坏了!想方设法的拉人下水!”
陈钧站在武德殿外,一脸愁容,焦急地等待着召见。
武德殿内,魏忠良仍在向曹鲲汇报纪昌明在江南的所作所为。
曹鲲再次落子,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这个纪昌明啊,既要权又想要名,太过贪婪。天下之事,岂能事事如他之愿。”
“圣上,萧云也呈了一份奏疏。”
魏忠良从袖口掏出一份奏章,小心翼翼地呈上。
“萧家也要凑热闹?”
曹鲲笑了一下,接过奏章看了起来。
萧云在淮州担任金陵郡守,剿灭了不少占山为王的贼寇。
经过审讯抓获的贼寇,得知这些贼寇与江南世家有所勾结。
贼寇在这些世家大族的指示下负责打家劫舍,江南世家大族为其销赃,事后三七分账,世家豪族拿七,贼寇拿三。
曹鲲冷笑道:“真当天高皇帝远,就能为所欲为,魏忠良你从东厂选一些得力之人前往江南协助萧云剿匪,把朕的钱一文不少的带回来。”
魏忠良连忙应道:“奴婢遵旨!圣上,陈相还在外面等着。”
曹鲲笑道:“他也一把年纪了,别被太阳晒坏了,请他进来吧。”
魏忠良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连忙说道:“圣上真是天底下最仁慈的君主,百官能为圣上效力,是他们十辈子修来的福气。”
与此同时,工部尚书元平的府邸中,元平正静静地站在一株兰花前,脸上的表情凝重而深沉。
在他的身后,一位身着绿色官袍的年轻官员说道:“恩师,薛显明已经动手了,咱们什么都不做吗?”
元平淡然道:“做什么?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薛显明仗着皇帝宠信,行事跋扈,野心勃勃,一心进入政事堂,这个时候我们不管做什么,都会被他视为对手,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作为历经三朝的官员,元平可谓是久经宦海沉浮,心思深沉如海。
他深知这朝堂斗争的残酷和凶险,所以一直行事谨慎,如履薄冰,对于朝中的争斗,他总是装聋作哑,明哲保身。
如今,大魏朝政稳固,虽然尚有姬桂、姬连、姬玄盘踞西南,但已然是大势已去,困兽之斗,翻不起什么风浪。
皇帝之所以没有以雷霆手段铲除他们,恐怕是打着借刀杀人的想法,利用战争消耗西南世家的实力。
征服草原之后,大乾没了外患,朝中大臣就开始争权夺利。
如今群相当权,斗争更是激烈,面对相位,谁能不动心?
武人的理想是出将,文人的理想,那就是入相。
无数人为了这个位置,斗得你死我活,不顾一切,现在有了当宰相的机会,他自然也想进步。
但元平知道,稳才是第一位!
况且自己是前朝老臣,而薛显明是皇帝宠臣。
自己根本斗不过薛显明。
以皇帝对薛显明的宠信,薛显明即便不成功,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倒台,而他参与进去,一旦被薛显明和儒家针对,那就是自寻死路。
与其火中取栗,不如坐山观虎斗。
谋定而后动才是王道,轻敌冒进要不得的。
“韦新啊,如今我们什么都不要做,就看着他们斗!”
元平转身看着年轻气盛的韦新,笑着说道,“无论是谁输了,对我们都是好事,等斗争结束必然会有大量官员下台,空出大量官位,到那时为师会为你选一个好位置,为师老了入相无望,但你还年轻,为师看好你。”
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元平觉得自己就是那渔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