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易头皮发麻,看着那一串串惊心动魄的数字,只觉得一场审判即将来临。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从最不可能对自己“严刑拷打”的人开始。
他拨通了安欣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紧接着就是一阵震耳欲聋的咆哮。
“顾易!你小子还知道开机啊?!你知不知道我们、多担心你?失联整整三天!你当是在玩捉迷藏吗?!”
安欣的声音充满了焦灼和一种压抑后的怒火,听得顾易耳朵嗡嗡作响。
“对不起,对不起安欣,我当时失去意识……”
顾易姿态放得极低,连声道歉。
“你失去了三天意识吗!!”
电话那头的安欣听起来气还没消,但总算不是纯粹的怒吼了,“人没事就好。你现在在哪?”
“在厦门,,不过已经没事了。”
“厦门?”安欣顿了顿,声音严肃起来,
“对了,我回收了机动天马和哥莱姆的碎片,你找个时间过来一趟,看看还有没有修复的可能。”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安欣。”
顾易心中一沉,机动天马和哥莱姆几乎全毁,可怜的两个伙计。
“先别急着谢我。”
安欣的语气变得异常凝重,
“顾易,我必须问你。当时你那是什么形态”
顾易的心猛地一跳。
“……一个全身漆黑的样子。”
安欣的声音透过听筒,带着一丝忌惮,
“那股力量……很强,强大到令人恐惧。但给人的感觉非常危险,充满了纯粹的暴戾和毁灭欲望……那不是你,顾易。我很担心,你是不是被那股力量影响了?”
那股冰冷、空洞,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黑暗感觉再次浮上心头。
顾易打了个寒颤。
他无法对安欣解释那股力量代表着什么,有什么后果。
“我……我没事,安欣。”
他含糊地回答,
“你放心,我能控制住,不会有问题的。谢谢你关心。”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安欣叹了口气:
“你自己多加小心。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挂断电话,顾易心情复杂。他看向下一个名字,林乐清。
他硬着头皮拨了过去。
“喂?”
电话一接通,对面就传来林乐清带着哭腔的、小心翼翼的声音。
“乐清姐,是我。”
“顾易?!”
林乐清的声音瞬间拔高,紧接着就是压抑不住的啜泣声,
“你……你终于回电话了……呜呜呜……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我打了你好几遍电话都打不通,我真的……我快吓死了……”
她的哭声里满是真切的恐惧和担忧,让顾易愧疚不已。
“对不起,乐清姐,让你担心了。”
“你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林乐清抽泣着,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语气里带着一丝后怕和庆幸,“我还想着要怎么好好谢谢你救了浩浩,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我答应过要保护你们的。”
“那你今晚有空吗?”
林乐清的语气突然变得不容置疑,
“我请你吃饭,必须来!不许拒绝!我要亲眼看到你安然无恙才放心!”
“好,我一定到。”
顾易苦笑着答应下来。接下来,他又硬着头皮给郑梓妍、肖鹿、李云思等人一一回拨了电话。
无一例外,每个人都对他展开了从担心到焦急再到愤怒的“亲切问候”,他只能不停地道歉、解释、安抚,一套流程下来,口干舌燥,感觉比跟古朗基打一架还累。
打完最后一通电话,顾易整个人都虚脱了,瘫在床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噗嗤。”
一声轻笑从旁边传来。
顾易转过头,只见颜佳宁正捂着嘴,肩膀一抖一抖的,清冷的眸子里满是憋不住的笑意。
“很好笑吗?”
顾易一脸无奈,感觉自己像个被公开处刑的犯人。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颜佳宁努力想板起脸,但嘴角的弧度却怎么也压不下去,“只是……你这‘后院’起火的场面,实在是……太壮观了。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处理人际关系比解一道复杂的物理题要难这么多。”
她的理性思维似乎无法完全理解这种情感纠葛的混乱,反而觉得像是在观察一种有趣的社会现象。
顾易刚想反驳,一股强烈的饥饿感突然席卷而来,胃里像是有个黑洞,疯狂地叫嚣着,他眼前甚至都有些发黑。
“饿……饿死了……”
他捂着肚子,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颜佳宁见状,收起了玩笑的神色,立刻站起身:
“走吧,我请你吃饭。看你这样子,再不补充点能量就要倒了。”
两人来到附近的一家餐厅,顾易也顾不上客气,对着菜单就是一通狂点。当服务员把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饭菜端上来时,颜佳宁的眼睛都睁大了。
只见顾易拿起筷子,几乎是以风卷残云之势开始扫荡桌面上的食物。
他吃饭的速度快得惊人,但动作却并不粗鲁,只是单纯地、高效地将食物送进嘴里。
颜佳宁看得目瞪口呆,托着下巴,好奇地问:
“哇……当英雄都这么能吃的吗?你这是饿了几天了?”
顾易嘴里塞满了饭,含糊不清地回答:
“消耗……太大了……有时候……会这样……”
一顿饭下来,桌上的盘子堆成了高高一摞,顾易才终于停下筷子,满足地打了个饱嗝。他感觉自己总算活过来了。
看着心满意足的顾易,颜佳宁笑了笑,忽然问道:
“待会儿有安排吗?”
“应该……没有了吧。”
顾易想了想,除了晚上要去赴林乐清的约,下午确实是空闲的。
“那正好。”
颜佳宁拿起纸巾擦了擦嘴,“我一个老朋友从上海过来找我,约了喝咖啡,你要不要一起去?”
顾易愣了一下,有些犹豫:
“你们朋友见面,我一个外人过去,不太好吧?”
“没事。”颜佳宁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莫名的光彩,她故意卖了个关子,
“这个老朋友,你也认识。”
“我也认识?”
顾易的好奇心瞬间被勾了起来。他在厦门的熟人,除了这几天认识的颜佳宁她们,还有谁?
颜佳宁带着顾易来到一家坐落在安静街角的咖啡厅。
店里的装修充满了艺术气息,墙上挂着几幅风格独特的画作,柔和的灯光和舒缓的音乐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一个穿着素色长裙的女人背对着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她有着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安静地垂在削瘦的肩上,光是背影,就透着一股文艺而疏离的气质。
“小语!”
颜佳宁快步走上前,开心地打了个招呼。
那个女人闻声转过身,脸上绽开一个欣喜的笑容:
“佳宁!”
然而,当她的目光越过颜佳宁,落在后面的顾易身上时,那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顾易也同样僵在了原地,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眼前的女人,有着一张清秀而精致的面庞,五官如同精心描摹的画作。
她的眼睛很大,瞳孔是纯粹的黑色,但那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郁和戒备。岁月在她身上沉淀出一种不同于高中时期的清冷气质,像一幅被时光蒙上了薄纱的抽象画。
是她。
季颜语。
顾易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她了。他以为,这个名字只会永远埋藏在他记忆最深处,成为一道无法愈合的、带着愧疚的伤疤。
季颜语的震惊不亚于他,她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嘴唇微微张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快坐快坐。”
颜佳宁仿佛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那瞬间凝固的、几乎能压垮人的气氛,依旧热情地招呼着,
“顾易,你也来啦,正好介绍你们重新认识一下。”
空气中弥漫着死一般的尴尬。
顾易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声音干涩:
“季……季颜语,好久不见。”
季颜语的目光在他脸上一扫而过,随即迅速垂下,盯着自己面前的咖啡杯,声音轻得像羽毛:
“好久不见,顾易。”
颜佳宁努力地想让气氛活络起来,她拉着季颜语的手,笑着说:
“小语现在可厉害了,在上海开了自己的工作室!都成老板了!”
季颜语只是礼貌性地牵动了一下嘴角,轻声说:
“是和朋友一起开的,没那么厉害。”
顾易感觉自己必须说点什么,否则这尴尬能把他溺死。他顺着话题问道:
“是……做什么的?”
“画画工作室。”
季颜语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桌面,
“帮有需要的人设计一些画作,或者接一些商业插画的单子。”
那个词几乎是脱口而出,顾易没经过大脑就问了出来:
“还是……抽象风格吗?”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季颜语猛地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惊讶,她定定地看着顾易:
“你……还记得?”
那一瞬间,顾易仿佛看到了高中时那个抱着画板、固执地只画着别人看不懂的色块和线条的女孩。
一丝微弱的、名为怀念的情绪在她眼中闪过,但又迅速被一层更厚的冰冷所覆盖。
“看客户需求吧。”
她移开视线,语气恢复了平淡,
“什么风格都会尝试。”
“哦……哦。”
颜佳宁在一旁看着干着急,她试着聊起最近的美术展,聊起不同的绘画流派,试图给他们两个创造共同话题。
然而,无论她说什么,顾易和季颜语都只是用“嗯”、“是啊”、“还好”这样简短的词语来回应,对话根本无法深入下去。那气氛,僵硬得像一块冻了千年的冰。
就在这时,颜佳宁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上露出歉意的表情:
“哎呀,不好意思,我接下导师的电话,你们先聊,马上回来。”
说完,她便起身走到了咖啡厅的角落。
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顾易和季颜语两个人,以及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沉默。
咖啡的香气也化解不了这份尴尬。
顾易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知道,如果现在不说,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那些压抑了多年的愧疚,像藤蔓一样死死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
他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直视着季颜语低垂的眼帘。
“季颜语,对不起。”
他的声音不大,但异常郑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季颜语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高中的时候……那些人欺负你,我……我没有站出来帮你。”
顾易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对不起,我那时候……太软弱了。”
长久的沉默。
季颜语没有抬头,只是放在腿上的双手慢慢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许久,她才开口,声音沙哑而冰冷。
“要说不恨你,是假的。”
顾易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终于抬起了头,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旧日的伤痛和失望。“那时候,整个班上,只有你和佳宁愿意跟我说话。佳宁为了我,跟那几个带头的人吵过好几次,甚至还被她们推倒过。”
“可你呢?”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
“只要有其他人在,你就马上装作不认识我,离我远远的,生怕被我连累。顾易,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唯一的光,也主动熄灭了。”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捅进顾易最脆弱的地方。他无力反驳,因为那全都是事实。
在医护室的时候,他本该送糖给低血糖的季颜语,但是不想被班上男生知道就走开。
在小卖部本该赔礼给季颜语买小面包,结果因为班上男生的质问,就直接走开。
在季颜语被冤枉是个小姐的时候,他没有辩解。。。
季颜语深吸一口气,似乎是想把那些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带着一丝疲惫的释然。
“不过,后来我也想通了。我不能怪你太多。毕竟,谁也不想惹麻烦上身。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这句“想通了”,比任何指责都更让顾易心痛。
那不是原谅,而是一种彻底的划清界限。她将他的行为归结为“人的本能”,也就意味着,在他那里,她从未奢望过“朋友的例外”。
她忽然换了个话题,语气变得疏离而客套,像在谈论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我听说你现在是易星影视的二股东了,还是畅销漫画《假面骑士空我》的原作者,同时也是个有名气画家。”
她竟然……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看过你的画,在一些线上画廊里。”
她平静地评价道,“很优秀,技巧很好,色彩和构图都无可挑剔。尤其是那种故意破坏画框连接现实的做法,很有冲击感。”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要为这场谈话画上一个句号,那眼神里的落寞几乎要溢出来。
“只可惜,很少有抽象风格。”
“果然……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这句话,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彻底将两人隔绝在了两个世界。
顾易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想要弥补,哪怕只是一点点。他急切地问:
“你的工作室……叫什么名字?也许……也许我能帮你介绍一些资源……”
“我不需要同情。”
季颜语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变得尖锐。
她的眼眶红了,一层水光在眼底迅速聚集。
“我不想再想起过去的事情。”
她飞快地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然后猛地站了起来。
恰在此时,颜佳宁打完电话走了回来,看到站着的季颜语,有些诧异:
“小语,怎么了?”
季颜语立刻换上了一副灿烂的笑容,那笑容看起来那么用力,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上前给了颜佳宁一个大大的拥抱。
“佳宁,见到你我真的太开心了!我……我还要赶晚上的飞机,就不多待了,下次我来厦门再好好找你玩!”
说完,她拿起自己的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咖啡厅,没有再看顾易一眼。
门上的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然后一切又归于沉寂。
颜佳宁看着季颜语匆匆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失魂落魄的顾易,脸上写满了懊恼和歉疚。
“顾易,对不起……”
她走到顾易身边,小声说,
“我……我自作主张了。我只是想……帮你们和好。”
顾易抬起头,对她露出勉强的笑容,摇了摇头
:“不怪你,佳宁。真的,谢谢你。”
他的声音空洞而沙哑。
“是我自己不中用。是我搞砸了。”
他终于无法再掩饰那份深埋心底的罪恶感,痛苦地低下了头。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不是一句对不起能够抹平的。我当初……真的错得太离谱了。”
“你又没有直接参与霸凌……”
颜佳宁试图安慰他,在她非黑即白的逻辑里,没有动手,罪过就小很多。
“那比直接参与更加过分!”
顾易猛地打断她,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嘶哑,
“我是她当时仅有的朋友!是她,让我第一次产生了想当画家的想法!可我呢?我眼睁睁看着她被孤立,被嘲笑,被欺负,我却像个懦夫一样躲开了!这种背叛,比那些直接动手的人更可恶!更让人无法原谅!”
他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弓下身子。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画面,此刻无比清晰地在脑海中回放。
顾易说的时候就想起季颜语被泼水的经过,所有人都在嘲笑,他什么都没做。。。
季颜语只是家里开旅馆就被冤枉是小姐的无助眼神,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吃饭时孤单的背影,以及他自己……在走廊另一头,与别人谈笑风生,刻意避开她求助目光的卑劣模样。
原来,这道伤疤,从来没有愈合过。
只是被他用时间的尘土掩埋了起来,轻轻一碰,依旧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