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吴妈给我们弄了疙瘩汤。
吃完饭,出门到前院溜达,就见徐管家已经套了马,正在向大牛二牛嘱咐什么,准备出门。
我赶紧上前打招呼:“徐管家,这么早?”
“早点儿去,能赶上回来吃晌午饭,镇上的饭不划算。”
“佩服,讲究!”
“我晌午就能回来,你们想吃啥,我顺道带回来。”
他这么一说,钱麻子上前问:“让你带东西,是不是还要算上跑腿儿的钱?”
“就说吃不吃吧,我还赶时间呢。”
钱麻子摆摆手:“算了,你抓紧去吧,我们还等着消息呢。”
徐管家冲我们摆摆手,又嘱咐说:“你们也别瞎跑,这些日子打仗,附近也有胡子,不安稳。”
“好好好,知道了。”
徐管家一走,大牛二牛又上了炮台,吴妈拎着一筐衣裳出门,说是趁凉快,到河边儿洗衣裳。
我们闲着没事儿,在院子里溜达一圈,见太阳升起来了,罗老九和连水月就先回屋了。
钱麻子拉着我爬上炮台,两个炮手一看,赶紧过来了。
大牛个子高一些,皮肤比较黑,他摆摆手:“你俩赶紧下去吧,管家说了,这上面不能随便上来。”
钱麻子拍拍他的肩膀:“我俩就是太闲,上来和你们唠唠。”
说着,他给两人都递了烟。
唐家大院这个位置,其实挺好的。站在炮台上,整个屯子一览无余,再往远处看,大片大片的瓜地和高粱地,连河滩都能看得见。
后面是山坡,光秃秃的,只有杂草和零星的矮树。
钱麻子问:“你俩在这干几年了?”
大牛吭哧吭哧掰手指头,二牛笑着说:“五六年了吧,以前人多,现在就剩我俩了。”
“哦,见过胡子没?”
“那咋没见过?我跟你们说,老太爷在的时候,有一股大绺子来过,从半夜打到半晌午,愣是没打进来了。”
钱麻子点点头:“你俩枪法可以啊!”
大牛嘿嘿笑了:“不是,那时候炮手多,我俩只负责压子弹。”
“那现在就剩你俩了,不怕胡子啊?”
二牛凑过来说:“怕啥,你们瞅瞅河那边儿,西南二十里就是国军大部队的驻地,哪有胡子敢来找麻烦?”
钱麻子又试探着问:“以前日本人还在的时候,你们少爷是不是和他们关系也挺好?”
“少爷不经常回来,我们也不知道。”
“那这两年,有没有日本人来过啊?”
大牛笑了:“日本人不是投降了吗,还来干啥?”
钱麻子意识到他可能没听懂什么意思,赶紧解释说:“不是以前那种穿军装的日本兵,是那种和咱们穿一个样式儿衣裳的,做生意的那种。”
他俩恍然大悟,二牛抢着说:“那肯定有啊,少爷是做大生意的,上回回来带的那几个人,我听着会说日本话。”
大牛摆摆手:“会说日本话就是日本人了?少爷也会说呢,别瞎猜,那是少爷在城里请的炮手。”
“哥,这个你就别犟了。你仔细想想,那几个人个头有多高?一个个长得歪瓜裂枣,还不如咱俩好看呢。”
“个子矮,长得丑,就是日本人了?你这么说——我寻思寻思,也有点道理。”
我和钱麻子都笑了,看来,唐纳德确实和日本人有联系。
跟大牛二牛又唠了一阵子,上面太热,我俩就下去了。
半晌午的时候,吴妈回来了,又忙活着准备做饭。
我们在屋里闷热,于是搬了凳子出来,坐在大院门口的树下,阴凉处还有风,挺舒坦。
就这么一直到晌午,远远看见徐管家骑着马回来了。
来到大院门口,他翻身下马,摘下帽子扇扇风,抬头朝着炮台喊:“大牛!大牛!”
大牛从炮台里跑出来,挥手说:“管家,回来啦?”
“咱这马是不是病了?”
“咋回事啊?”
“离屯子还有一里地,就拉了一堆马粪,我寻思着,平时它也不是这个时辰啊。”
大牛慌慌张张跑下来,轻轻摸了摸马脖子,笑着说:“我知道咋回事。”
“真病了?”
他指了指我们:“昨天这几位客人,不是有四匹马来了?您也交代了,人家是给钱的,草料一定加够了。咱这匹马,抢人家的料吃了。”
徐管家一听,赶紧示意他声音小一点儿。
我们四人扭过头,假装没听见。
“行,我知道了。你这样,拎着筐抓紧到屯子外面去,那堆马粪就在路边儿,我画了圈,还写了个‘唐’字。抓紧去,别让人家捡走喽。”
大牛点点头:“大晌午的,人少,没人捡,我马上就去。”
说罢,徐管家整了整衣裳,才朝着我们走过来。
“几位,联系上我们少爷了。”
我挥挥手,让他坐下歇歇:“先坐下,辛苦了。”
徐管家往树下一坐,从怀里掏出手绢擦擦汗,又小心翼翼叠好,嘴里念叨着:“少爷说了,世道乱,到处打仗,甭管水田旱地,都带不走。”
钱麻子递了一支烟上去,他接过去闻闻,点上了。
“少爷说了,确实也打算回来一趟,让你们好生在家歇着,早了两天,晚了三天,他一定到。”
钱麻子点点头:“那还记账不?”
徐管家笑了:“这事儿少爷没说,还是先记着吧。”
“哦,那行。对了,我那支烟是从奉天带来的,不好买,值一元,你也给记账上。”
徐管家一愣,赶紧把烟掐灭,递到钱麻子手里:“我这刚抽了一半,最多算五角。”
钱麻子哈哈大笑:“跟你瞎扯的,不用记账!”
徐管家瞪大双眼:“真不用?”
钱麻子把剩下半包烟都塞到他手里:“我们少爷少奶奶都是财大气粗的人,不在乎这个,等你们少爷回来,一唠就知道了。”
“你看,这怎么好意思呢——吴妈,吴妈,晚上给几位‘且’加个菜。”
吴妈从大门探出头:“加啥菜?”
“昨天那炒西瓜皮不错,脆脆爽爽的。”
钱麻子赶紧摆手,又掏出一张百元的流通券递给他:“别加西瓜皮!饭钱我们给,一分不少,吴妈,我们吃不惯西瓜皮。”
吴妈大声问徐管家:“你看人家都给钱了,他们想吃腊肉,给不给炒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