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如野火般在邺城蔓延,且愈演愈烈。最初还只是“伤重难愈”,到后来竟演变成“兰陵王旧伤迸发,呕血不止,已卧床不起,命不久矣”。更有甚者,开始暗中讨论一旦兰陵王倒下,其麾下庞大的军队和京畿防务该由何人接手,仿佛高长恭已然是个死人。
这背后,显然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波助澜。
兰陵王府大门紧闭,谢绝一切访客,对外只称王爷偶感风寒,需要静养。这种沉默,在某些人眼中,更像是心虚和默认。
皇宫内,高纬听着心腹太监汇报市井流言和王府动向,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他需要确认,高长恭是否真的伤重到无法再威胁他的地步。
“传朕旨意,”高纬下令,“派太医署最好的太医,携宫中珍稀药材,前往兰陵王府,为太傅诊治。务必……查明实情。”
“奴才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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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寝殿内,药香弥漫。
高长恭靠坐在榻上,脸色确实带着伤后的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郑璃坐在榻边,正将晾温的药汁递给他。
“陛下的太医快到了。”郑璃低声道,语气平静无波。
高长恭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眉头都未曾皱一下。“来得正好。”
片刻后,太医在内侍的引领下躬身入内。一番望闻问切,太医的眉头越皱越紧。兰陵王的脉象沉涩有力,绝非寻常风寒,更像是内腑受了不轻的震荡,气血淤滞,确需长时间静养,短期内绝不能再动武或劳心费力。
“王爷此乃旧伤复发,兼之外感风寒,邪气入体,需安心静养,万不可再动刀兵,亦不宜过度操劳政务,否则……恐伤及根本。”太医斟酌着词句,回禀道。这话七分真,三分留有余地,但落在有心人耳中,便坐实了“伤重难愈”的传言。
高长恭虚弱地咳嗽两声,声音沙哑:“有劳太医……本王……晓得了。”
太医退下后,高长恭与郑璃对视一眼。太医的诊断在他们的预料之中,这番表演,足以让高纬相信他是真的“不行了”。
果然,太医回宫禀报后,高纬心中大定!看来四哥是真的伤了根基,一个不能再上战场的兰陵王,还有什么可怕的?他心中的巨石仿佛瞬间落地,连日来的阴郁一扫而空,甚至生出了一丝“怜悯”。
“传朕旨意,让太傅好生静养,一应政务不必再操心,京畿防务……暂由中书令(高纬亲信)代为打理。”高纬终于放心地开始收回最重要的京畿兵权。
这道旨意,如同宣告了兰陵王时代的落幕。朝野上下,一片哗然,有人唏嘘,有人暗喜。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兰陵王将一蹶不振之时,郑璃的行动,却刚刚开始。
她首先以王妃的名义,向皇帝上表,言辞恳切,感谢陛下关怀,陈述王爷病体需长期静养,自请削减王府用度,闭门谢客,为陛下和北齐祈福。
此举姿态放得极低,既符合一个“重病”王爷王妃应有的表现,又彰显了“忠君爱国”之心,让人挑不出错处,更博得了许多同情。
紧接着,她通过郑国公府和安德王府的渠道,开始秘密联络斛律光、段韶等军方重臣。她并未请求他们为高长恭说话,那只会引来高纬更深的猜忌。她只是以“王妃忧心王爷,恐其静养期间,军中生变,有负陛下重托”为由,请诸位老将军务必以国事为重,稳住军队,尤其是边境防务,绝不可因王爷病休而有丝毫松懈。
这番话,冠冕堂皇,滴水不漏,既安抚了这些与高长恭休戚与共的老将,让他们不要因高长恭“失势”而慌乱或采取过激行动,又将“稳定军队”的责任巧妙地推到了他们身上,使得高纬即便想动军队,也要掂量掂量能否同时摆平这几位根基深厚的老将。
同时,郑璃开始着手清理王府内部。借着“王爷静养,需绝对清净”的名义,她以雷霆手段,将几个近年来行为不端、或与外界(尤其是咸阳王府)往来过密的管事、仆役或逐出府,或打发到偏远田庄,进一步肃清了内部可能存在的隐患。
高长恭则安心在府内“养病”,除了极少数绝对心腹,不再见任何外人。他每日或在书房看书,或在院中缓行,看似闲适,实则与郑璃一同,密切关注着朝堂与军中的每一丝风吹草动。
夫妻二人,一个在明,示敌以弱,麻痹对手;一个在暗,纵横捭阖,稳定大局。兰陵王府这艘大船,在看似风雨飘摇之际,实则正由郑璃这位沉稳的舵手,小心翼翼地驶过最危险的暗礁。
高纬见高长恭如此“识趣”,王府也安分守己,心中越发得意,认为大局已定,开始更加肆无忌惮地提拔亲信,打压异己,甚至对郑皇后,也不像以往那般言听计从了。
他却不知道,那头暂时蛰伏起来的雄狮,只是在舔舐伤口,积蓄力量。而守护在雄狮身边的那只凤凰,其羽翼已丰,其智谋,足以撼动这北齐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