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封信是初夏来的,素笺上是帝厌箴熟悉的字迹,笔锋凌厉却带着一丝急促:
“尧尧,云溪已交接,孤在界河对岸等你。
你母亲与弟弟之事孤已派人查探,必能寻回。
随孤去辽国,再无人能欺你。”
笺末带着淡淡的山茶花香味,那是他们在燕国时,她最爱的花。
元清正指尖摩挲着信纸,眼底居然也泛起湿意。
她取过案上的毛笔,在薄如蝉翼的桑皮纸上写道:
“阿箴,谢你费心。
但母弟踪迹未明,赵国境内尚有当年父亲旧部的线索,此时离去,恐误终身。
待寻得亲人,再与你相见。”
写完将桑皮纸叠成细卷,塞进了药渣的泔水桶桶底夹层——这是递信出去的方法。
随后,她把帝厌箴的素笺放进炭炉,看着它烧成灰烬,再用茶水将灰末搅散,倒在旁边的盆栽里。
七月流火时,第五封信来了。
帝厌箴说已查到她母亲可能在辽国南部的锦州,附了张简略的地图,邀她同去寻访。
元清正在赵国上下其实都找过了,的确没有任何的消息,所以母亲和弟弟可能都在锦州。
直到城池都交接完毕,辽国一行人都得回国了,元清正还是不愿意跟着离开。
来信再看,帝厌箴的字迹简短却执拗:“孤等你,至死方休。”
元清正握着帝厌箴曾经送给自己的簪子,在风口坐了半宿,最终还是将簪子藏进妆奁最底层,未回只言片语。
她不是不曾动心。
在燕国的时候,其实就对卫厌箴动过念头。
一个可以在身边,为自己的所有事情给上一份助力,不用担心会被背叛的人。
怎么不会让一个女子动心呢?
可是情爱永远不是一个女子的全部。
这是元清正上辈子早就认识到的道理。
而这辈子,她也很清楚自己要什么。
不仅仅是救下家人,还有帝厌箴早死的命运。
更有她的一个埋藏在心里很早就有的念头。
无法在现在还没有能力之前,对世界说的念头。
每当深夜独坐窗前,看着月光落在那枚簪子上,帝厌箴当年为她挡箭的模样便会浮现。
可百里沙华的信任、寻亲的执念,还有辽国祭天台上四百孩童的阴影,像一张细密的网,将她牢牢困在赵国。
颖王府外的老槐树下,一个穿灰布短打的汉子已蹲守了半月。
他是太子安插的眼线,专盯着颖王府的行踪,确切地说,是元清正的行踪。
见元清正的青布马车再次停在回春堂外,汉子立刻转身钻进旁边的杂役房,里面正坐着太子的贴身太监。
“公公,小的盯实了!”汉子压低声音,从怀里掏出张纸条,“这别侧妃每隔七日必来,每次进去都要半个时辰,出来时药包总比旁人的沉。
昨儿个小的趁掌柜不注意,瞥见他给了侧妃个油纸包,想来根本不是药!
还听见他说来的货备好了!”
那太监捻着胡子,三角眼眯成一条缝:“当真?”
“千真万确!”那汉子拍着胸脯,“那掌柜的眼神躲闪,定有猫腻!”
太监自然不敢耽搁,紧赶慢赶就往东宫赶。
此时东宫偏殿里,太子正烦躁地摔着茶盏,德膘公主坐在一旁,脸上还带着失地的怒意。
“皇兄,你说百里沙华那个贱人,凭什么占着颖王的位置?
还有那个别时月,不过是个侧妃,竟敢在祭天台上抢本宫的风头!
就这个杂种和杂种府里的奴婢,也敢算计本宫让本宫丢了最好的两块封地!”
德膘公主咬牙切齿道,自从两块封地割让出去之后,她不知道砸碎了多少茶盏,还是没有平息自己的怒意。
“住口!”太子低吼一声,“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刚说完,贴身太监就掀帘进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太子眼睛猛地一亮,拍案而起:“你说什么?
别时月每七日都去回春堂私会外人?
还提了辽国?”
德膘公主立刻凑过来:“皇兄,怎么回事?
那贱人是不是在跟辽国勾结?
当年别阁老家的后辈就跟辽人不清不楚才弄出许多事端!”
“极有可能!”赵国太子摸着下巴,眼神阴鸷,“她定是辽国安插的细作,想帮帝厌箴里应外合!
不然,当时在祭台之上,她为何帮着百里沙华把你的封地往辽国送。”
“好啊!这个贱人!”德膘公主气得拍桌子,桌上的茶水都打翻了,千金难求的茶汤撒了一地,“皇兄,咱们赶紧去告诉父皇,把她抓起来问斩!”
太子却摆摆手,阴笑一声:“急什么?
等她露出更多破绽,咱们再一网打尽,连百里沙华那厮也一起拉下马!
到时候兵权就是咱们的了!”
赵国皇帝就算是喜爱这个太子,也是有自己的原因的,并不是就一定要把这个太子推上位。
毕竟现在后宫,皇后一人独大,手里捏着一个异族血脉的皇子,所以很有可能牝鸡司晨。
太子出自正统,并没有很聪明的脑子,起码就是文不成武不就,不会说声望高于现在的皇帝。
其他小皇子,年纪都还太小,几乎都是还在吃奶的年纪。
本就威胁不到皇帝的皇权。
这个平衡,就在于兵权就算在颖王的手里,造反也轮不到颖王继位。
不然当初皇后都拿不到这个异族皇子的抚养权。
而太子手里没有兵权,只有太子这个位置,名正言顺的储君,手里没有实权,就仍然造不了反。
这样一来,赵国的局势就永远是平衡的,永远是有利于老皇帝的。
这才是为君之道。
其实上辈子燕国当初的那点事,赵皇也看得很清楚。
说什么是元家的旁支陷害,其实都是燕皇的算计罢了。
当一个臣子功高盖主的时候,自己自然是不方便出手去弄死这种看似忠心耿耿,但是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的臣子。
那能怎么办?
不就是要“宠信”奸佞咯?
这个时候,奸臣出现,并且陷害忠臣,偏偏皇帝又听信奸佞的话。
冤了臣子又如何?
死了全族又如何?
后面如果有后人来讨公道,给个公道就是了。
没人,不给也没关系,反正全族都杀干净了。
皇帝就这么享受着功劳,但是又有人替他担当了骂名。
赵皇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就把这个套路放在了自己的两个成年的儿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