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灵儿担忧地望向俞飞扬,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紧闭的双眼,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痛难当,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在这巨大的变故和朝堂肃穆的氛围下,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楚逸缓缓坐回龙椅,脸上的疲惫与复杂之色更浓了,他看着下方沉默如磐石的俞飞扬,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的灵儿,最终,那到了嘴边的“公开招选驸马”的旨意,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国丧期间,按制,重臣如此身亡,皇室需有所表示,加之俞家刚经历如此巨变,此时为长公主大肆选婿,于情于理,皆不合适。
良久,楚逸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俞谦…虽罪有应得,然人死罪消,按其品级,准其归葬祖茔,平澜王…节哀。”
俞飞扬这才缓缓睁开眼,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所有的波澜都被强行压下,他单膝跪地,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臣…谢皇上恩典。”
这一声“谢恩”,字字千钧,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原本预定的大典喜庆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死亡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楚逸意兴阑珊地宣布了退朝,众臣心思各异地鱼贯而出。
俞飞扬站起身,没有看任何人,径直朝着殿外走去,玄色的披风在身后划开一道冷硬的弧线,背影孤绝而压抑。
灵儿想追上去,却被楚恒誉轻轻拉住了手臂,对她摇了摇头,此刻,任何外界的关切,对俞飞扬而言,可能都是一种负担。
苏梦担忧地握住了灵儿的手,低声道,“灵儿,让他…静一静。”
灵儿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无力感,他们刚刚一起经历了北狄的风波,携手归来,本以为柳暗花明,却不想,朝堂的风刀霜剑,从未停歇,并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再次降临。
皇权之下,从无真正的安宁。
慕容珏的威胁仍在北方虎视眈眈,而内部的倾轧与牺牲,也同样鲜血淋漓。
俞飞扬的身影消失在宫门的阴影里,灵儿的招婿之事,就此搁置。
所有人的命运,都因俞谦这决绝的一死,而被再次扭转,指向了未知的、依旧布满荆棘的前路。
看似尘埃落定,太子已立,赐婚完成,但俞谦之死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将深远影响朝局,俞飞扬与灵儿之间,也因此横亘了家仇国恨与政治博弈的复杂鸿沟,前路依旧漫长且充满变数。
夜色如墨,渐渐吞噬了皇城的轮廓。
白日里金銮殿上的惊涛骇浪,仿佛被这浓重的夜色暂时掩盖,只留下无声的暗流在宫墙内外涌动。
俞飞扬并未回府,也未前往天牢,他一人一骑,如同孤狼般驰出京城,在郊外一座可以望见连绵山峦的荒坡上勒住了马。
他卸下了沉重的头盔,任由凛冽的寒风吹拂着他布满汗渍的黑发,也吹不散他眉宇间凝结的沉痛与冰寒。
玄甲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幽光,俞飞扬挺拔的背影在旷野中显得异常孤寂。
父亲俞谦选择用如此决绝的方式了断,与其说是谢罪,不如说是一场以生命为筹码的最后博弈——用他的死,洗刷部分罪责,换取皇帝对俞家、对他俞飞扬最后的宽容,也斩断那些试图通过攻讦他父亲来打击龙骑军的企图。
这代价,太沉重了,沉重到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知道父亲并非全然无辜,朝堂倾轧,谁的手又能完全干净?可这般结局,依旧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切割。
那一声“谢主隆恩”,耗尽了他全部的克制。
俞飞扬猛地睁开眼,眼底所有的悲痛与迷茫已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冷硬、更为坚定的光芒。
父亲的死,是结束,也是一个新的开始,他失去了家族的屏障,却也摆脱了最大的掣肘,从今往后,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和手中这把忠于他的龙吟剑。
俞飞扬翻身上马,调转马头,面向京城的方向,城楼的灯火在远方闪烁,如同暗夜中的星辰,也像她清亮的眼眸。
前路注定荆棘遍布,内有猜忌,外有强敌,但他俞飞扬,从尸山血海中走来,从不惧挑战。
他与她,来日方长。
而此刻,灵儿仿佛心有所感,也抬眸望向窗外遥远的黑暗。
她知道,他就在那里。
风雪或许将至,但他们都已不再是需要完全依附于他人的藤蔓。
夜,还很长。
故事,也远未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