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人声鼎沸,浑浊的空气裹挟着汗臭与廉价香水味扑面而来。
各种各样的话言夹杂在一起显得十分吵闹。
刘东侧身从摇晃的走廊走过,铁皮墙壁随着海浪发出呻吟般的震颤。下层甲板的楼梯口堵着个摔碎的葡萄酒瓶,紫红色液体正顺着生锈的排水槽蜿蜒而下。
通往底舱的螺旋楼梯像条被挤压的肠道,每级台阶都堆满鼓胀的蛇皮袋。穿纱丽的印度女人蜷坐在行李堆里哺乳,婴儿啼哭混着上层赌场传来的骰子声,显得非常杂乱,和头等舱的甲板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
这里是整个游轮最廉价的船舱,也就是所谓的大通舱,一个挨一个的铁架床摆的密密麻麻,唯一的优点就是便宜。
刘东眯起眼睛,在昏暗的舱房里搜寻了半天。最角落那个铺位紧挨着舷窗,虽然窗玻璃上糊着层盐渍,但好歹能透进点新鲜空气。
最主要的是视野好,躺在那里一抬头就能看到大舱门的地方,也可以俯视整个船舱,所有人的活动都尽收眼底。
优点和缺点总是并存的,这里视线好,但在最里端,一旦舱门被堵上,那就成了瓮中捉鳖了。
不过,头上还有一块舷窗,刘东早看到了旁边挂着一把逃生锤,总算还有一丝退路。
他趿拉着破皮鞋晃过去,铁架床随着船身摇晃发出吱呀声响,不过这些床都是焊死在甲板上的,并不用担心会四下蹿动。
床上蜷着个干瘦的老头,油腻的头发贴在额头上,正就着舱顶那盏昏黄的灯翻一本卷边的杂志。察觉到有人靠近,他掀起眼皮瞥了刘东一眼,又漠然地垂下。
“老哥,”刘东咧开嘴,从兜里摸出半包皱巴巴的烟,这还是刚才从头等舱顺出来的。
“老哥,去什么地方?”,他说的是英语,因为老头身上并没有阿拉伯人的痕迹,看长相更接近于西方人,不过看着一身落魄,想必混的并不如意。
“去星加坡”,老人看有人搭讪,动也没动,空洞的眼神里透露着一丝冷漠。
“噢,星加坡好啊,那里守着个海峡,这几年可富的流油,有亲人在那边?”
“你有事就直说,不用拐弯抹角的”,老头有些不耐烦,杂志往旁边一扔翻身坐了起来。
“呃……”,刘东尴尬的笑了。
“想不想吃一份上好的牛排?头等舱餐厅的,带血丝的肋眼,浇黑椒汁……”他故意咂了咂嘴,“配上一瓶上好的红酒。”
老头喉结动了动,但没吭声。舱底浑浊的潮气里,刘东衣服残留的霉味显得格外刺鼻。
他上下打量了面前这个东方人,破旧的水手服泛着一块块绣迹,裤子还破了个洞,脚上的皮鞋都掉漆了,胡子拉碴的,并不像能请他吃一顿牛排的有钱人。
“滚,别来烦我”,老头认为这个比他更落魄的人一定是来消遣他的,心中不由火起,骂了一句便又把头低了下去。
“五百美金,”刘东凑近些,钞票在指间沙沙作响,“换你这个铺位。”他补充道,“现付。”
“五百美金?”
老头终于抬起头,浑浊的眼珠盯着这个东方人掏出的那叠绿票子。
他两眼放光,忽然好像听到上面甲板远处传来赌场里轮盘的叮当声,婴儿的啼哭像断了线的风筝忽高忽低。
他伸手抓过东方人递过来的钞票,慢吞吞地数了两遍,然后蜷起身子起来,赶紧收拾床上破烂的行李“够吃三顿牛排了……”
的确,五百美金在当时也算一笔不小的数目了,老头从达曼买的这张到星加坡的船票也只不过三百美金而已。
“唉,人不可貌相啊”,老头背着行李走了,边走边摇头,这个年轻人是个有钱人,不过好像脑子有点病,就是有点傻。
刘东一屁股坐下,舷窗外的海面正翻涌着铅灰色的浪。他摸出打火机点燃那支皱巴巴的烟,忽然听见走了的老头在背后嘟囔:“小心点,听说这位置……上周刚死过人。”
火苗倏地抖了抖,刘东瞪了他一眼。
“嚓……”,老头本是一番好心,但莫明的被这个年轻人瞪了一眼,突然有种心慌的感觉,马上转身溜了出去。
刘东侧着身子躺着,这样一眼就可以看到十几米外的舱门口。最主要的是,他屁股上有伤,虽然只是擦伤,但也疼。更何况后腰上还有三块用防水袋包着的硬盘和一些别的东西。
“刘东是从海上走的”,洛筱听到了战锋最后说的这句话。
时间紧,任务重,容不得她有丝毫耽搁。
越野车停在港口,洛筱径直推开港口调度室的门,铁皮门撞在墙上发出\"砰\"的闷响。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从堆积如山的文件后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不悦。
而旁边还有两个调度员正在不停的接打电话,并通过对讲机发送着一些命令,巨大的窗户外面就是忙碌的码头。
\"什么事?\"男人用指节敲了敲桌面,港口的嘈杂声从敞开的窗户涌进来。
\"我需要今天早上四点到十点所有离港船舶的信息。\"洛筱单刀直入,指尖在桌沿轻轻敲击。
男人推了推眼镜,露出公事公办的表情:\"女士,这些信息不能随便透露。\"他故意把\"女士\"两个字咬得很重,目光落在她沾了几块血迹的衣服上。
洛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唰地甩出两张百元美金。崭新的钞票在金属桌面上滑出半尺,被男人急忙按住。
\"女士,如果你有急事,我们会有一些通融的…...\"男人的声音明显弱了下去,右手却悄悄盖住了钞票。
\"快一点,我有急事。\"洛筱又拍出一张富兰克林,这次故意让纸币边缘擦过男人手背。
男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看了一眼旁边的两个人并没有注意到他,窗外传来汽笛声,一艘货轮正在缓缓离港。他飞快拉开抽屉,三张钞票像受惊的鱼一样滑了进去。键盘敲击声立刻响起来,笨重的电脑上显示出一排排船支信息,而一旁的针式打印机也开始嗡嗡作响。
\"马可波罗号,货轮,载重吨位两万三,目的地新加坡…...\"
\"翡翠公主号,邮轮,经停科伦坡...\"
男人每报一个船名,洛筱的瞳孔就收缩一分。当听到\"星海号\"和它的目的地时,她突然按住正在吐纸的打印机。
\"这个。\"她的指甲在\"星海号\"的船名下边点了一下,\"有船只停靠港口信息吗?\"
男人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犹豫了几秒,第四张美金的闪光让他最终按下了回车键。当洛筱需要的信息打出来时,拿起打印纸的洛筱目光在上面一扫。
\"等等,女士\"男人突然叫住她。
“什么事?”洛筱低头看去。
“如果你还方便的话,或者我还有一些信息要告诉你,当然,价钱一定要合理”,他用拇指和食指捻了一个数钱的动作。
“成交”,洛筱毫不犹豫的又拽出五张美金放在桌子上,而眼镜男也飞快的用胳膊把钱扫进了抽屉。
“女士,在你来之前还有一伙人也来调查航运信息,也特别关注了一下星海号,我很好奇,这里有什么秘密么?”,眼镜男压低了声音说道。
“那伙人是什么人?什么时候走的?”,洛筱连忙问道。
\"一伙傲慢的西方人,十分蛮恨,简直是一伙没开化的野蛮人,我诅咒他们都去死”,眼镜男显然是在美国人那没占到便宜,所以忿忿的骂道。
洛筱的脖子微微一扬,海风掀起她束在脑后的秀发。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情节,让她确信自己找对了方向。
下一步,就是追上星海号了。
“星海海现在在什么位置?”她淡淡的问道。
“噢,女士你等一下,这个我需要和星海号的船长联系一下,你要知道海上的情况变幻无常,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男人絮絮叨叨的说着,直到洛筱又将两张美金拍在桌子上。
“美丽的女士您稍等,我马上去问。”
眼镜男屁颠屁颠的跑到一旁的指挥中心说了一阵什么,然后又乐呵呵的跑了回来。
“女士,星海号在阿布扎比以东的海面上,航速二十五节,预计明天中午到达苏哈尔……
“好了,知道了”,洛筱淡淡的说道。
“合作愉快,美丽的东方女士”,眼镜男笑嘻嘻的说道,他对自己额外的收入感到非常满意,心里正在算计晚上准备去什么地方潇洒一番。
洛筱的目光突然一冷,右手如闪电般探出,猛地推开男人拽开抽屉。
“你——!”男人错愕地瞪大眼睛,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十几张美金已经被她用手一抓,倏地抽了回去。
“你耍我?!”他猛地站起身,脸色涨红,额角青筋暴起,一巴掌拍在桌面上,震得文件哗啦一响。旁边的两个调度员闻声转头,但还没等他们看清情况——
洛筱一扬手,寸许长的指刀正顶在眼镜男的咽喉上,左手一掀衣襟,腰带上赫然插着一把漆黑的手枪,枪柄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男人的表情瞬间凝固,嘴唇颤抖了两下,原本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浇灭,脸色由红转白,最后变得铁青。他缓缓举起双手,喉咙里挤出一丝干涩的声音:“……您、您请便。”
这两天发生在港口码头的火并事件闹的人心惶惶,眼镜男虽然没有看到现场,但也从别人的描述中知道了事情的惨状。
更何况一具具冷冰冰的尸体被警方拉走却是他亲眼目睹,据说那些高大的西方人都是被一个年轻的东方人所杀,难道这个东方女人是他们一伙的……
洛筱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手一缩,刀锋收回,转身大步离开。
身后传来椅子倒地的闷响——男人腿软得没站稳,一屁股坐了回去,竟坐了个空。
“报……报警……”
眼镜男瘫坐在地上,手指哆嗦得像风中的枯枝,几次都没能摸到桌上的电话。
他是真被吓到了,但也极为憋屈。大口喘着气,额头上的冷汗顺着太阳穴滑到下巴,最后滴在皱巴巴的衬衫领口上。
“你干什么!”其中一个调度员猛地扑过来,一把按住他的手,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颤抖,“你疯了?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吗?”
眼镜男张了张嘴,喉咙里挤出几声无意义的呜咽,眼神仍死死盯着门口——洛筱的身影早已消失,可那股寒意却像毒蛇一样缠在他脖子上,挥之不去。
“那、那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另一个调度员结结巴巴地开口,脸色惨白,嘴唇不停地抖,“港口那几具尸体……你、你忘了吗?子弹全打在脑袋上,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是从嗓子眼里说出来的,眼神惊恐地扫向四周,仿佛暗处随时会射来一颗子弹。
“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老母亲上个月刚做完手术……”他攥着眼镜男的袖子,指尖冰凉,“你这一通电话打出去……人抓住了还好,要是抓不到,那帮煞星绝对不会饶了我们,明天我们可能全得漂在海里喂鱼……”
眼镜男的手终于软了下来,电话“咔嗒”一声掉回桌上。他盯着自己发抖的掌心,突然干呕了一声,像是要把恐惧从胃里挤出来。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只剩下三个人粗重的喘息声。远处,港口的汽笛声刺破天空,像一声嘲弄的冷笑。
洛筱回到越野车,看看油箱已经见底。好在沙特是最大的产油国,最不缺的就是石油,而且油还比水便宜。
加满油后,洛筱展开地图,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苏哈尔上船,那里没有机场,火车也很慢,只有自己开车才是唯一的途径。
苏哈尔在迪拜以东三百多公里,而自己从迪拜驱车八百公里一分钟都没敢耽搁,现在又要往回返一千二百公里,而且要在二十个小时内赶到,压力山大啊。
洛筱望了望西斜的阳光,目光一凝“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