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副放下右手提着的水桶,将左手抢过去的银砖放进水里清洗,即使在朦胧的烛光照不到的暗处,也能看见水不是清澈的,这代表他不是第一次清洗砖块。
单腿跪地优雅地蹲着,修长而有力的手指轻车熟路地摩挲着结在一起的泥巴块,泥巴像消融在水中的白雪,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洗干净泥污后大副将银砖上面的水渍擦在上半身,他上半身缠着好多白抹布,像半个木乃伊,也像家里死了人披麻戴孝的青年。
意思就是说就算箫飒双手戳进屎里拉出来一团滴滴答答的粪便,也能在他身上随心所欲地擦拭。
箫飒鬼鬼祟祟的,钻头觅缝地转着眼珠子东张西望,就是找不到粪池,大好的机会,让他纵身一跃,再爬上来抱紧大副多好啊。
大副的后背背着一个书生的背筐,四面用素布围紧,上顿有个盖子可以打开,大副就打掀开这个盖子将银砖放进去了。
银砖掉进去的时候撞出了好多声脆响,犹如用铁棒击打竹子时,传出的很有质感的空灵声,悠扬婉转、洋洋盈耳。
又好像是砖块放进了粉碎机里,咔嚓咔嚓一地的碎银子,书筐里肯定装了不少的砖块,听得箫飒鸡皮疙瘩起啊起。
大副就像是注入洪水中的一股清流,虽然人品不足为道,但是他人特么的有内涵,这次箫飒见识到了。
箫飒感动也感谢他不是个势利的人,大家忙着和瓷片撇清关系才卖力干活,只有他没有被世俗恶化,一个人孜孜不倦捡砖块清洗装好。
画着精彩的美丽的图案的瓷砖多好看啊,他们不懂欣赏不懂品鉴艺术的美感,大副却是万里挑一的好人,和大家相向而行,不怕孤零零。
“兄弟,你真是好样的,甘愿为砖块做贡献。”箫飒站起来,一只手拧着麻痹的腿脚,一只手放在大副的肩膀上捏了捏。
“啊?”大副迷惑不解,皱了皱眉毛,额头上折出几条性感的抬头纹,这么年轻就有这么老气横秋的魅力。
“你……”误会了三个字没来得及说出就被笑飒一个手势打断了。箫飒装模作样地放下榔头,请求道:“我能不能看看你背筐里装了多少,这么重背着不舒服吧?”
“这个倒不是很重……你要帮我背吗?”大副一向是个精打细算的人,这下箫飒的言行举止却让他摸不着头脑。
二话不说,箫飒绕到大副的后面,帮助他把背筐取下来,就像一个摇着尾巴的狗奴才,帮一个高高在上的天子脱外套更衣一样。
取下背筐,他就更不搭理大副了,眼神热衷于查看筐里的砖块,动手掀开盖子,探下半个脑袋,内部的景象豁然开朗,却令箫飒哭笑不得。
他一直以为大副是个与众不同的人,没想到竟干这种事,一个脑袋两个大,筐子里装着的不是金砖就是银砖,还有一块罕见的水晶砖,千万不能以貌取。
“金砖银砖又不能当饭吃,你收集干什么,是要与普通的瓷砖分开来扔海水里吗?”箫飒义正言辞地问道。
“算我高估你小子了。”箫飒兴致盎然地取下背筐,索然无味地帮他重新背好,头晕脑胀。手指扣了扣额头,他又出声说道:“我服气,你这个牛头马面的人。”
“啊?”同款不解表情出现在大副脸上,他无奈地望着箫飒黑森森的面庞,他全程懵逼,完全搞不懂箫飒在干什么。
大副想从他黑漆漆的脸上找到哪怕一点,来阐述他所作所为和为他说的这些胡话买账的据点,“我说你在念什么天书?”
箫飒泫然欲泣,往事不要再提,求求大副大爷发发慈悲不要追问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理想中的风风韵韵,在现实中全变成蚀骨销魂的愁绪,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看人的眼光不要高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见箫飒不说,大副也不提了,他提起水桶就要寻找下一块宝藏。然而酝酿多时的一双黑手伺机而动,直捣黄龙,出手拽住背筐,束带将大副拖了回去。
“你找金银砖做甚啊?是不是最近天气转热,用来铺凉席啊?”话说铺凉席的想法比较像凌沉的作风,箫飒好想撤回这句话,既然话已经说出口了,覆水难收哦!
“不是!”大副直接否决了箫飒的揣摩、臆想,他左右瞥了瞥,嘴巴贴近他的耳朵,吴侬软语似的悄然发声说道:“嘘!你跟我来,我告诉你,但不能让别人听见。”大副的面孔上爬满了神神秘秘的藤蔓,嬉皮笑脸的猴子牵着藤蔓晃荡晃荡再晃荡。
箫飒满心欢喜,放出去的心一去不复返,难不成有加料奉送的重磅惊喜?为了勘破这个秘密,大副将他的臂弯往哪里拉,他就跟着哪里走。
孟婆汤的香气无处不在,这使他感到安心,大副是个杀人狂魔,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痛下杀手闹出命案。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脚步就停在高耸入云的桅杆下洗净不久的木板上,桅杆本来是在停尸房中央,停尸房拆了之后这就恢复了往日生机。
四下无人,四下也没更隐蔽的场所。距离他们最近的人是个信徒,正在一个火盆上烧纸钱,口里念念有词,心无旁骛,仿佛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要不是做了什么错事,何必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地忏悔,这个举动更加笃定箫飒认为他们杀过死人的观点。
二人就在桅杆的阴影下拉拉扯扯。
“你快点说啊!”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一到关键时刻都会变得婆婆妈妈的,这个枷锁好像从来就没人试着去打破过。
“老哥,我跟你说,你可别说出去啊!”箫飒鼓着腮帮子,隆重地点点头,“我做事你放心,我从出生到现在就没当过大嘴巴……”大副皱着眉头,沉默不语,一副你快乐就好——兄弟只能帮你到这里你好自为之的情状,空气中凝固着鸦雀无声的尴尬。
“你说吧,你说吧。”箫飒和他最后的倔强。
“我说咯,我跟你说的你可别不信啊……”大副一只手臂搭在箫飒的双肩上,快把他压到地里去了,一边洋洋得意地说话一边自命不凡地转着食指,“别看金砖银砖现在贬值了不值钱,风云变幻无常,过个几十年,亡海这片大陆的经济贸易蒸蒸日上,交通、市场、繁荣,他日庄稼收成不成问题,黄金和银子的王者风范将重回到往日的巅峰。”
“你们手上通通没有金银。”大副松开握紧多时的拳头,掉落一颗石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负山峰般傲然挺立。
箫飒眼睁睁地看着石子落地,殊不知他是啥时候捡起的石头。
大副以为箫飒是太注重他说的话了,故而小小的一个动作就把他的目光抓牢了。
“你们的财富起跑线早就像这颗石头一样石沉大海了。”于是拇指擦鼻而过,饶有兴趣地继续下去,“鄙人呢,自多年前研究这条道路,相信人到中年就能发家致富,你要想人前显贵,就要跟我混。”
“哦!”箫飒恍然大悟,这大副果然是只贼精贼精的老狐狸,上天遁地样样行,这个年代就想到了几十年后的逍遥日子,像他目光那么长远全面的人,大千世界也拎不出几个呀!
“明白了吧!”他问,箫飒笑而不语。
大副转身眼神认真而诚恳,伸着自信的手臂,点着半信半疑的箫飒,讲了临走前的最后一段话,“别说我没提醒你,这可是天才才能想出来的好点子,你要想以后无忧无虑显赫一时,就得和我一样从现在做起,白手起家总有发际的一天。地狱要发展,这就是将来金银的价格有上升空间的证明,铁证如山,要想摇身一变成为有钱人,就得走别人没走过的路,就算是死人的钱也要赚。”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步伐,箫飒哭笑不得,这算哪门子的发家致富,再说赚死人的钱还不简单易行吗?直接去盗墓可好。
笑死人了,但大副说得这么认真,一定是深思熟虑过的,笑飒坐着休息了一会儿。
好学不倦,白首穷经,仔细想一想,大副字斟句酌说的话还是挺有道理的,箫飒看着远处闪着光辉的金砖,却提不起把它们拥在怀里的兴致。
钱对他来说没什么用处,还要等个几十年才能成为富翁,现在拥有除了胆战心惊还有什么用途呢?还不如做勤劳的铲屎官来得有意义。
罢了,罢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拍干净屁股上的泥巴好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