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几盏油灯将房间照得昏黄而静默。李乘风刚来又急匆匆地离开,看得出来青文耀所说的三日之期就像达摩克里斯之剑高悬每个人头顶,一分一秒都不敢耽误。
任逍遥浅啜一口小酒,然后把酒壶搁在一旁,嘴角还带着一丝吊儿郎当的笑,像是对眼前的局势毫不在意。他从怀中摸出一卷羊皮纸,“啪~”地展开在桌上,那纸张边缘有些卷曲,但图上的线条却极为清晰。他漫不经心地说道,“本来是给李乘风那家伙准备的,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众人凑上前看去,那赫然是一张粗略却结构分明的青云台布局图。
“这里是正门,通往中州主城的那道大路。”,任逍遥手指一点,一缕灵力光标在图上浮现,“平日用于祭典和朝迎,这次婚宴宾客大多从这里进入。宴台设在主坛,观礼的阶梯分层而筑,看似对称,实则有的角落设计时就别有用心。你们看这儿。”,他点向一处角落,“这里虽是在宾客之间,却能容纳下不少守卫,如果不是提前知晓,很难提防。”
“这边。”,他又往另一侧一点,“是高席,天空之城的人大概率会在这里,离主坛最近。”,说罢,他将地图推到林辰面前。
林辰俯身在桌前,手指在这张绘制粗略的青云台地图上滑动。几道灵力标注的光点显现于图面,分别标记着城门、主台、宾道与藏兵处。他盯着地图,良久未语,仿佛能从这张图纸上读出整场婚宴的杀机与转机。
封芸笙蹙眉问道,“林先生可有想法?从哪动手能尽可能短的时间里带出寒雪小姐?”
林辰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指尖微动,最终定格在主坛区域。
“雪不出所料肯定在这个区域。”,他语气冷静,“我们第一步就是要想想如何接近呢。”
任逍遥皱眉,“你别说伪装,那种地方就算天王老子来都得检查个底朝天。”
“所以我们不进去。”,林辰目光闪过一丝锐芒,“让主坛外围守备被迫调开,再以最快速度强行突入,将她带走。”
钟灵轻声补充,“关键点在于时机与节奏。李乘风殿下那边若能逼青文耀离开,主坛届时群龙无首,想必会出现调度空档,但这空档最多只有十息。”
“十息?”,封芸笙微惊,“这太短了。”
“所以必须一击必中。”,林辰指向主坛南侧台阶,“这里是主坛最薄弱的连接处,与高席有阵法相隔,但只要阵法崩塌,就能由高席直通主坛。我们可以假冒某位前来观礼的宗门使者,最好是近年不常露面的那种。提前一天设伏,将其取而代之。”
“冒名进席?”,任逍遥斟酌着,“可入席的验证恐怕并不是一封简单的请柬吧,总归是有熟络的人会在这种盛大的宴会上交流的。”
任逍遥说的没错,想要冒名进入,十步之内必然露出破绽。
“被我们设伏的人是谁不重要,我也不会顶他的名。”,林辰缓缓抬头,眼底划过一抹殷红,“我会以在座每一个人都不知道的身份,堂而皇之地进入青云台。”
众人一怔,显然没明白林辰在说什么,“什么意思?”
林辰掌心摊开,一道血色符印在皮肤下若隐若现。那是曼陀罗留下的最后的精血,血魔上次帮助他们离开血魔渊之后,在魂海深处沉睡已久。他轻声说道,“我会尝试唤醒血魔并借给她力量。我就赌守卫不敢对远古恶魔这样气息的参会人员追问到底,我就赌那些大人物感受到远古恶魔的气息会先选择观望。”
“可是...”,封芸笙眉头紧蹙,这孤注一掷的做法并不是不可,只是大家并不想拿寒雪去赌这其中的可能性。
“我们已经没有不赌的余地。李乘风他...都拿出自己的一切,我们完全可以是他和青懿晟的替死鬼。”,林辰声音低沉,“瞧不起他的手段,他的路径,但是我佩服他的毅力,他的气魄。”
任逍遥仰头喝了口酒,少年的话语似乎带领着他回到了以前,以前他和李乘风又是何等的铁呢?他见证了李乘风的一切经历,自然也懂得林辰所言非虚。“那我们也会全力帮你破坏阵法,到时我们以钟灵的伞为信号,伞开则动,阵法碎,你上前带走寒雪。”
林辰默然,片刻后他点头,“好。”
冷绫纱微微一笑,纤指在桌上轻敲,“林辰,时间只有十息哦,到时候把你的本事全拿出来。”
“十息。”,林辰低语,“我带她冲出主坛,走西阶,穿过高席。只要出了青云台,我们便往更北面逃离。”
“再然后呢?”,陆晏安轻声问。林辰看向窗外漆黑夜色,“能走多远……看命。”,空气仿佛凝固在那一刻,众人神色各异,却再无人退缩。
……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中州主城愈发喧嚣。自城门至青云台,各处皆灯火辉煌,宾客络绎不绝。南来北往的修士、宗门、商贾与异国使团皆汇聚于此,将整座城市映得如白昼。而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却频频见到一抹素衣身影,行迹似缓实快,穿梭市井,若浮尘一般悄无声息。
那人,正是李乘风。
在城东的玉衡码头。彼时晨雾未散,河水泛白。李乘风披一件素青短袍,立于水桥一端,身后是一座茶棚与几摊早起的渔贩。他未言语,也不饮茶,只是静静等着水雾之中那一点黑影的出现。黑帆划破晨光,一艘小船缓缓驶来,黑衣人立于船头,然后不出片刻,小船领着黑压压的舰队冲破迷雾,无鼓声、无号角,数艘巨舰如同沉寂的山峦般在距离码头数公里的地方安静地漂浮。他未上前,只将三封信纸与一卷水道图放于桥上,然后就悄然离去。
黑衣人悄悄拾起之后,迅速隐没于船与船之间。一切都仿佛未曾发生过。
午后,城南香坊街。
那是中州最繁华的香市之一,香客如云,香火弥漫。李乘风坐于街头一处摊位前,翻阅香谱。摊主不识其人,只道是个喜好香艺的外来游子。而他在离开摊位时,随手将三包看似普通的香囊递给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乞丐悄然离去,未入街角,而是转入酒坊旁的小巷。
至日暮,三家香坊分别关门整修,并将一批贺礼送往青云台附近的客馆。这批香囊由南州影卫首领槿亲自炼制,本身耗材和贵重香囊无差异,只是内含她灵力鞣制的粉末,焚之可令灵气紊乱。
第二日清晨,李乘风再次来到香坊街,指尖轻轻搭在一座蒙尘已久的琴台上。琴音既出,阁楼阴影处有细响传来。一名女子缓步现身,女子不语,只呈上一封薄函,其上标注中州城北与青云台各处安插的百名杀手伪装清单。他们或为马车车夫、或为侍女厨娘、或为游乐散人。
李乘风接函,只淡淡一句,“婚宴正午,待大将军离开,便焚香。天空之城的人,来多少...送走多少。”
同日午后,城西一处荒废戏楼。戏楼多年无主,楼下尚有老伶人排练古曲。李乘风于二楼雅座听戏,一壶热茶未饮,曲调却由缓转急,由折梅曲过渡至行军曲。
而在戏台后的暗道中,五十余名着褐衣端坐闭目,各自佩有不同身份的文书与随身信物,皆为中州所用商贾、杂役、巡逻之证。此五十人,正是分布在中州各街坊的联络节点,一旦号响,整座城的坊巷流通皆将受控于李乘风掌中。
夜晚,西南石像林,李乘风戴斗笠,独身于林中行走。越靠近海边,越能听到低沉的闷吼。数十头海兽蛰伏其间,几名老妪在此处洗衣,外人看来并无什么奇特,殊不知,这都是李乘风安排的驯兽者。
此城间皆已有落子。
而李乘风确认完这一切之后,飘然步入夜色。
婚宴前一天的黄昏,天边只余一线残霞,街道上灯火次第亮起,如繁星坠入尘世。李乘风穿过人声鼎沸的街坊,又绕入华灯初上的小巷。他步伐不急不缓,未披袍甲,不持兵刃,只着一袭素衣,闲庭信步于人间繁华。
沿街孩童追逐嬉笑,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溅起几滴清水。他侧头微避,面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像是对这热闹场景颇有几分欣赏。偶有小贩向他兜售香果、糖丸,他也就笑着拂袖而过。可仔细看他目光微垂之处,藏着不似恨意却超越恨意的执念。
临近青云台的街巷愈发宽敞,宾客往来频繁,礼使车马在街头络绎不绝。他混在其中,或走在人群边缘,或于茶楼檐下小憩。他未发一言,却脚步始终不乱,仿佛每一步都踏在自己早已写好的棋谱之上。
直至天色完全暗沉,他才缓步离开青云台。
灯火自他身后蔓延如海,祭坛高处红灯悬挂,随风猎猎作响。他仰望片刻,似是在确认某个细节,又或只是静静凝视着这场风暴的中心。
风自西来,吹起他衣袂。他唇角轻挑,那抹笑意并不温暖,也非讥诮。
若此刻有人自空中俯瞰中州城,便会发现,街道如脉络,楼宇如骨架,桥梁似线,城如棋盘,而落子已满。
大战,只待一线焰火,便将自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