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开浩出来的时候是跟在马少爷后面的。
民国初年,新政府倡导剪辫易服。
但是潮平不过是深山的一座小县城,有这个觉悟的人寥寥无几。
马掷果剪着板寸的短发,穿着一身西洋的服装,再推一辆自行车,手指一拨,铃声滴灵灵的,比学校的放学铃声都清脆悦耳,打眼又时髦。
“哥!这儿!”陈陈高兴挥手。
两个人看过来,陈开浩看得是他妹,马掷果看的却是江今月。
“哥,我给你送伞来了。”
陈开浩看着马掷果,犹豫道:“我先跟我妹说一声,让她……”
话还没说完,马掷果就大踏步的向前走去,阴阳怪气,“哟,陈开浩这小子好福气呀!两个人过来给他送伞!”
他都没人送伞呢。
家里一个有眼力见的下人都没有。
陈开浩跟着跑上来,躲进了陈陈递的伞下,又给马掷果撑上了。
“怎么?自己没有伞在这羡慕别人呢?”江今月呛回去。
小少爷生气,愤愤道:“我想要伞,随便都买下潮平所有的油纸伞,让你们都用不成!我用得着羡慕谁?”
江今月撇嘴:“是,你有钱,你最有钱了。”
马掷果骄傲的挺起胸脯。
“……可你的钱全是你家里人给的,没了他们,你什么都不是!”就是个会狐假虎威的草包罢了。
马掷果气血横流:“……”
陈开浩赶紧拉住了怒气冲冲的他,“我先送你回去吧,这雨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的。”
“他没手没脚呀?”江今月嘟囔,“让他随便去店里买把伞不就好了,干嘛让你陪着,等你回去天都黑透了!”
马掷果一听忍不住挑眉,嘿,这小丫头瞧不起谁呢,当即推开油纸伞,
“行了,陈开浩你回去吧,我铁骨铮铮一男子汉,淋一场雨能怎样!何必让这小姑娘看扁呢?”
“……好吧。”陈开浩装作不情愿不放心的样子,实际上顿时轻松不少,他问妹妹怎么只带了一把伞过来。
陈陈准备解释,被江今月拉住了,她这人就懒得解释,“我要去遥遥河那边玩,顺便送陈陈回家。”
遥遥河三字一出,在场的都愣住了。
陈陈紧张的拉住她的衣袖,“你去那干什么?”
遥遥河是出潮平的唯一水路,也是陈陈她家浣衣洗布的地方,曾有土匪在那下山,今天雨势颇大,怕是水雾笼罩,并不安全。
马掷果也停下脚步,嘴贱的说,“该不会是和我吵架吵输了,想不开吧。”
江今月给他一个白眼,“我是去看雨打荷叶,闲听雨的。”
跟这个莽夫说不清楚。
马掷果也赠以白眼,“疯子!”
江今月拉着陈陈走了,陈陈还在劝说,“你还是别去了吧,等那天天气好了,我陪你去……”
江今月坚决拒绝:“你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吗?往日平静的河面,往日亭亭玉立的荷叶,在这狂风暴雨的天气中,摇摆不定,荡起波纹,哪怕我真的掉进河里了也算华丽落幕,就像是枯燥无味的生活泛起涟漪……”
她在这平静如水的小城里活的太无趣了,所以,她每天往外跑,做有趣的、无趣的、刺激的的事情,来打破这种局面。
陈陈理解不了。
“我跟你一块去!”身后传来清越的少年音,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
他们的脚步有序的落在青石板上。
陈陈说:“江今月,等雨停了,茶叶是不是要蹭蹭地长了?”
“嗯。雨前一个价,雨后又是另一个价。”她爹高兴着呢。
“江今月,你是不是有好多朋友呀?”
“潮平那条主街,好人都是我朋友。”她笑着说。
陈陈满眼羡慕:“你怎么那么厉害呀!”
她哈哈一笑,“因为我十几年来一事无成,就交了这些朋友。”
马掷果哼哼磨牙,“吹牛吧你!”
他在潮平横行多年,都没听过潮平有这号人。
要说潮平的女子,她们都是潮平的山水养着的,天性也如江南水乡的山水一样,干净透彻,一眼瞧到底,也没有一丝叛逆的气性。
就这个江今月,一身的莽撞劲儿。
特立独行的很。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活了十几年竟然从来没听说过。
江今月手搭在他自行车上,“你知道我为什么之前没和你认识吗?”
“为什么?”
江今月拨动车铃,铃声空远,“因为你不是好人。”
马掷果懊恼,就不能去接她的话,她嘴里就没一句好话。
陈开浩将她隔开,一手撑伞,一手推着自行车,声音温和朦胧,“江姑娘,你就别欺负人了。”
江今月拿定他不会服软,笑眯眯的问:“我欺负谁了?”
马掷果委屈:“你欺负我了!”
自己明明没有招惹她,自己还担心她出事,巴巴的跑来,她却总是呛自己。一点都不让着。
连陈开浩都能得到她的好脸色,自己却不能。
马掷果天生就是被人捧着的。
偏偏这个人打也还手,骂也还嘴,自己根本就斗不过她。
他觉得委屈极了。
江今月浑不在意调戏:“你哭了?”
“没。”
雨声浸没了这个字。
江今月放软语气:“那你想想我为什么只欺负你不欺负别人?是不是说我这样对你是把你当朋友?”
小少爷猛的抬头:“真的?”
江今月却背手哈哈大笑起来,没有多说。
对付傻子,她自有一套。
到了遥遥河边,陈陈叮嘱,“江今月,你要是想坐船去那深处,须得坐陆大哥的船!不许坐那老头子的船!”
江今月取笑:“这么照顾你陆大哥的生意?不怕我在你陆大哥面前说你坏话?”
陈陈气恼,脸一红,跺脚道:“你要是坐那老头的船,掉下去淹死了,我也不哭你!”
江今月捂住胸口,佯装受伤,贫嘴:“陈陈,你好狠的心!”
马掷果目瞪口呆:“女人心,海底针。”
她们俩刚回来的路上,一路有说有笑 叽叽喳喳个不停,没想到这么诅咒的话都能说出来。
江今月威胁:“你再乱说,我让你变成这河底定海神针。”
马掷果果然眨巴着眼睛,捂住嘴,不肯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