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沉寂无声的,热闹的人,是把无声变成有声烟火气的人们。
更多的时候,江漾就只是看,看着远处街灯下偶尔路过的三四人群,还有身边嘴巴动不停的余呆瓜。
他其实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星期四会想要来这样的人间走一遭,因为世界不美好,它散发着腐败的气味,到处都是一些被生活压的喘不过气的人,好像生来就注定了一辈子的结果。
可是呢,偶尔有时候,这个世界又好像是美好的。
起码,还不算太坏。
江漾浅浅的呼吸着,那些因为傍晚那场雨而从闷热逐渐转为丝丝温凉的空气,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一种特殊的香味,会让人的心丝丝躁动,也会令人的心感到片刻的安宁,这是一种很矛盾的香味,可偏偏就是如此。
侧头,身旁的女孩轻轻晃着小腿,裙摆尾巴也跟着小高跟轻轻的动着,她很惬意,因为有的吃,有的喝,所以这就是她的满足。
“余幼安。”江漾轻声的开口,嘴角也带着浅笑。
余幼安微抬头看过去,看见的是一张在昏黄街灯映射下仍然十分俊秀的脸:“在喔。”
江漾又笑了,他将手臂往后撑着,撑在花坛边上,眼睛看向半空,看着这一个被霓虹照亮的半边天:“你觉得,你王老师的这一部电影怎么样?要不要给个评价?”
“我喔?”余幼安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江漾会让自己点评王玉康的电影,所以她伸手指了指自己,样子有些可爱。
“对,你,余幼安。”江漾又是点头又是说话,接着余幼安就沉默了,江漾只是看着她,看着她作思考状了许久才有些怯怯的开口。
“那,那江漾不准告诉王老师喔?”
“哦~,所以是坏话咯?”江漾挑眉,一下子就抓到了某人的核心思想,于是余幼安的脸颊又悄悄的红了,可江漾还是后半句,他装作认真道:“我不告诉你的王老师,好了吧。”
“嗯...真的喔?”
“我可是当今娱乐圈的小天王,我能骗你的?”
“喔...”余幼安这才觉得好像也是,毕竟如果江漾要骗她,早就骗了,所以她卸下了所有的防备,认真的开口道:“有点严肃,也很温馨,可是,可是也很可怜,最后不喜欢结局。”
说完这些,余幼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所以急急忙忙的补充道:“我不是,不是说不喜欢江漾出来喔!我喜欢,喜欢江漾的!”
好像这样也不对,于是余幼安就有些宕机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一个自己埋下的坑。
心扑通了一下,江漾看着她,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她喜欢结局江漾出场的画面,但不喜欢那个作为结局。
咳嗽了一声,江漾才开口:“所以,你是不喜欢悲剧的结局,是吧?”
余幼安点头,轻轻的开口:“我知道这是王老师的故事改编的,可是,我有些不喜欢改成这样的故事。”
“是啊,谁都喜欢喜剧,谁会喜欢悲剧呢。可是呢。”江漾打了个响指:“我觉得王老师之所以会把自己的故事拍成电影,一方面是纪念他的人生,还有一方面呢,是他想用自己的故事来劝诫我们。”
“喔?”余幼安傻傻的看着江漾:“什么喔?”
“我以前看过一场电影,里面有这样的台词。”江漾笑道:“他说,电影发明了以后,我们人类的生活算是另一方面的延长。”
“延长?”余幼安像好奇的学生,每次都会十分捧场的发出疑问,所以江漾也很乐于回答。
“是啊,延长。”江漾收回撑着的手臂,看着前方刚好路过的几个人:“就像你今天看了王老师的电影,你可能不会完全记得他里面的故事发展,但你最少会记得一个事情,那就是你觉得这是一个悲剧故事,而这个悲剧里面一定会有你学到的经验,而这个经验是不用你的人生去实验就能得到的。”
江漾说完,余幼安的表情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她好像有些理解江漾的意思,可是她还是有些不太理解,所以她又轻轻的问。
“可是,在人生里面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在电影里也不能变一下嘛?”
“当然可以啊。”江漾点头,十分赞赏余呆瓜居然会提出这样的反问,但是呢,他笑道:“可是电影本来就是反映人生发展的另外一种呈现啊,人生本来就是有高兴的事情和不高兴的事啊,人生本来就不能太圆满的。”
“王老师的人生就是这么经历的,他已经不能作出改变了,但是呢。”
江漾看向余幼安:“但是他想要表达的是,我们可以,看过他电影的每一个我们都能改变。”
余幼安看着江漾的那双漆黑眸子,脑袋瓜却仿佛陷入了某一种思考,于是她想了好久好久才傻傻的开口:“那王老师以后只要看到他的电影是不是,是不是都会伤心一次。”
心思细腻的呆瓜总是能想到其他人想不到的点上去,江漾也沉默了一阵。
“大概吧。”
沉默的空间再次响起声音,江漾的眼神也有些变换,他望向沉默的天空,温声道:“我们总是下意识的认为,电影肯定是假的,可是在王老师那里,电影和记忆最大的区别就是,电影会将他的记忆完整的呈现,一次又一次。”
“每一个镜头组成的画面对他来说,都可能是曾经经历过的记忆片段,他记忆里的女主角不会消失,而是会一直存在。”
“或许在王老师那里,做梦,记忆,电影,这三样都会重合,他一直都和我们说,这部电影其实是他用来宣传他家乡的,可是却用了自己的故事,他其实一直都没有走出去,他困在了自己的城。”
江漾说完这些,收起目光,看向边上的余幼安:“他心里会一直装着一个或许见一面都已经很难的人,可却会一直带着期望,一直到死。”
死这个字或许对余幼安的触动很大,所以江漾能够明显的看到她表情的变化。
气氛再次沉默,江漾没有再说话,他只是时不时看向远处,也会偶尔看看天空。
“阿妈说,想念在世界上是一种很美好的感觉。”
绵绵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江漾侧头看着,看着那张抬起十分认真的小脸。
“我会问阿妈,可是想念阿爸的时候不是会很伤心嘛。”
“所以阿妈是怎么说的呢?”江漾也问了一句,于是在他的眼里,那个女孩会露出一个很好看的笑容,在夜色下开口。
“阿妈说,思念的悲伤其实也是美好记忆的一部分啊,想念是深深的纪念,也是挂念。”
“所以在某些时候,我觉得王老师一定也是这样的,对他来说,有时候想念起来是会很美好的画面,就像,就像电影前面一开始喔!”
余幼安的世界总是很美好的,不美好的是这个想要将她改变的世界。
江漾就那么看着她,随后收回目光,只是伸手揉揉稍稍有些酸涩的鼻子:“我已经很久没有想念一个人了,都快忘了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是,是江漾的阿妈喔?”
轻轻绵绵的声音依旧出自身边的女孩,江漾轻轻点头,而后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往口袋里边拿烟。
可是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已经戒了好久了。
“江漾说,小时候是江漾的妈妈带江漾去的电玩城,对不对喔?”
“嗯。”江漾在想起姜悦的时候总是喜欢看向天空,因为她说过,天空会有她,即使知道那一定是骗人的,但他还是每一次都这样。
“新蕾姐姐和我说,江漾的爸爸妈妈都是很厉害的人,可我觉得,江漾也是很厉害的人喔!”
余幼安说话的时候,脸上明显带着崇拜的神色,江漾看的有些愣神,只是耳边听见她嗫嚅的说。
“江漾已经是大明星了啊,已经实现了小时候的梦想了喔,真的好厉害。”
江漾已经实现了大明星的梦想,可我呢。
记忆在重叠,却又再一次混乱。
江漾望着余幼安的侧脸,夜色下的她有一种朦胧的美。
起身,重新戴上口罩,江漾开口道:“江新蕾催我们回去了。”
余幼安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所以迟疑了几秒钟她才急忙起身,两个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卫生,朝着打车的路口走去。
路上,带着口罩声音闷闷的江漾看着慢吞吞跟着的余幼安,他再一次开口。
“你也很厉害。”
“咦?”余幼安仰头看着走路的江漾,江漾也侧头看她,开口道。
“敢一个人跑到三千公里外念书,你不厉害嘛?”
余幼安眨了眨眼睛,然后出乎意料的回答:“是喔,我小的时候都不敢想我会跑那么远喔!”
“是喔,你小的时候也没有想过你现在会实现冰淇淋自由吧?”江漾淡淡笑了一下。
“唔...”余幼安低下脑袋,默默的跟着青年的脚步,没有再言语。
喊车,报了小区名字,在外面浪荡了大半天的两人在月色落下没多久就又重新返回。
对于江漾来说,是自己玩腻了的地方重新有了一些乐趣,也是夜市烟火上焕新的口味。
可对于余幼安来说,这是她在杭城几年来最有意义的一天。
而这一天还是未完待续的。
路途并不远,也就是20分钟的车程,上了车之后,江漾靠着自己这一边窗外,眼神放松,眼里也有了些许重影。
等到他想到要看看余幼安的时候,转过头发现的是这个呆瓜弯着身子,伸手揉着自己裙摆下的脚踝。
大概是承受了一天终于遭不住了,所以江漾能看到余幼安脸上露出的小痛苦。
高跟鞋大概是女孩子又爱又恨的东西了,好看是真的好看,但是后果也是真的会让人有些难受。
从今天一开始,江漾就感觉这个呆瓜是完全不适应的,可是她愣是隐藏住了。
现在大概是觉得自己睡着了,所以她才会忍不住的给自己揉揉。
“是痛还是酸?”
冷不丁的一声,在江漾的眼里,他看到那个呆瓜一下子吓的缩回手,小身影缩在自己的位置,紧紧贴着车窗边,眸子瞪大大,语气有些受到了惊讶:“你,你没睡喔?”
江漾眼神有些无奈:“问你话呢。”
踩着自己不适应的小高跟,又走了大半天,威信步数说不定都能排第一了,现在才躲着人揉?
“有,有一点,一点不适应。”余幼安咽了咽口水,回答道,只是回答完看到江漾的眼神后,她又乖乖的补了一句。
“开始,开始不痛的...”
“你不习惯穿这个,为什么出门的时候不换你的小白鞋,而且出来后不舒服你也可以马上就说,商场有买鞋的,我们可以换。”江漾开口道。
余幼安又缩了缩还穿着的小高跟:“新蕾姐说,女孩子都是要适应穿这个的,我看见班长也穿过,我没有,没有穿过,想试试。”
这一次说完,她又小心的看了看江漾的眼睛,然后小声的补了一句:“我下次,下次不穿了,你莫要生气好不好喔?”
“哎呀小伙子,你凶什么,人家女孩子是为了在你面前好看些,痛就痛了嘛,你回去后帮人家揉揉不就好了噻?”
江漾还没说话呢,开车的司机大叔就先忍不住了,并且直接声明了自己的立场,他要替身后这个说话声音小小而且显得十分委屈的女孩子说话!
一时间,车子后座的两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变了,江漾啊了一声,余幼安则是急忙摆手,对着自己前边的司机大叔结巴慌张的解释。
“不,不是的!”
可司机大叔只有一句话。
“叔懂,叔是过来人了,小伙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看你把人家女孩子欺负成什么样子了?”
余幼安更加慌了,一时间就连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江漾则是忍不住笑出声,对着这个热心的司机大叔开口道。
“是,我回去就帮她揉,我的,我道歉。”
然后又换来几句。
“这样才对吗,那男朋友不就是这样做才对,不温柔点怎么把女朋友变成老婆噻?”
“人家女孩子要是走不了路,你男孩子力气大一些,你待会你就背背人家嘛,女孩子家家的能有多重?”
“而且我看你这女娃子啊,瘦瘦娇小的,肯定也不会很重嘛!”
余幼安已经用力将两只布偶抱在怀里,低着脑袋不敢再说话一句话,她生怕自己再说一句,这个司机大叔又要说十句!
江漾呢,脸色变幻了一阵,然后看看不敢抬头的余幼安,感觉心里有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牵着他的心。
车厢里边的氛围也因此升温了不少,即便是车内的空调一直都在开着,可无论是余幼安还是江漾,都觉得这一片空间里边始终带着一股灼人的温度。
烫的让人心神不宁。
之后的车程,余幼安没有再揉自己的脚踝,而是将脚丫子藏住,然后抱着自己的熊布偶靠在车窗前,没有敢再看向江漾这边,也不敢出声。
江漾则是静静看着那张靠在车窗边上随着外边灯光颜色映照的小脸,看着她将自己的身子蜷缩着。
许久,江漾收回目光,转向了窗外,看着车子逐渐将眼前的风景变幻,就像他现在内心不断变化的情绪。
用现在星期四在江漾心里留下的话来解析。
哥们,心乱如麻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