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天黑了,赵宣宣松一口气,暗忖:又应付一天,没出什么大差错,至少对得起灿灿的信任。
唐风年却不像她这么轻松,因为他需要一心三用。
其一,确保一家老小平安无事,怡然自得。
其二,处理好官府该干的事,确保百姓安居乐业。
其三,应付朱大人的威逼利诱,与之斡旋,既不能妥协,不能同流合污,也不能贸然得罪他。
对唐风年而言,最难的就是第三桩事。幸好身边有石师爷、庄文杰和白捕头三个幕僚帮忙,不至于孤军奋战。不过,依然不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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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人那边,已经不耐烦了。
他一边喝酒,欣赏美人儿跳舞,一边抱怨:“那个唐风年,故意拖拖拉拉,迟迟不给本官答复,估计是不准备答应,哼!”
洪水亮站起来,主动为他斟酒,谄媚地笑道:“大人,如果他不识时务,咱们就不必对他客气。”
“我想到一计,不知大人是否愿意一试?”
朱大人重重地搁下酒杯,眼神阴暗无比,斩钉截铁地吩咐:“说!”
洪水亮凑到朱大人耳边,小声说:“唐大人把闺女当宝贝,他家小闺女经常出门玩,最爱去那个大石窟。”
“咱们提前派人埋伏,把她抓住,藏起来。”
“等唐大人心急如焚时,咱们假意帮忙寻找,演戏给他看,把闺女还给他,到时候他肯定对您感恩戴德。”
“大人,您觉得如何?”
朱大人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对洪水亮竖起大拇指,说:“就这样办,你去安排,别露破绽。”
洪水亮一副狗腿子模样,恭恭敬敬地行礼,说:“请大人放心。”
朱大人长舒一口气,眼睛盯着灯火,微微眯起,等待好戏上场。
他暗忖:唐风年啊唐风年,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官必须让你好好明白,在大同府,究竟谁说了算!
灯火处,歌舞升平,外面是漆黑、深沉的夜色。
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有奇怪的鸟叫声,听起来格外像鬼叫。
任武沐浴之后,把衣衫洗干净,搭竹竿上晾着,然后就坐在屋檐下发呆,盯着无边的夜色。
夜色中不知潜藏着多少秘密,究竟是危险,还是机遇?
少年的眼眸忽然笑起来,显然想到了欢喜的事。
一次珍贵的偶遇,足够他回忆好久,然后期待下一次。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膝盖,暗忖:上次听她们说,家里有个私塾。这两天不是休沐的日子,她们肯定忙得很,所以没空来石窟玩。等休沐,她们一定会来。唐家养猫猫狗狗,我如果雕猫猫狗狗给她,唐巧宝肯定喜欢。她自称女侠居士,如果我雕个女侠送给她,她会不会更高兴?
他深呼吸,回屋去睡觉,等待明日天亮后动手雕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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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醒了,一睁眼,天亮了。
双姐儿打哈欠,不急着起床,而是转身跟巧宝说悄悄话。
“做梦好奇怪,我梦见我成亲了,可是新郎戴着面具。”
“哎!”
“我正要伸手揭他面具,梦突然没了……”
她的语气特别遗憾。
巧宝忍不住发出笑声,在被窝里动一动脚,想一想,说:“你成亲时,高兴吗?如果高兴,那个新郎肯定是你喜欢的人。如果不高兴,你就不喜欢他。”
双姐儿踢被子,无奈地说:“可是,我不知道他是谁啊。”
猜来猜去,反而心神不宁。
两个小姑娘把这个梦当真了,叽叽喳喳地商量。
恰好外面响起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王玉娥掀开门帘,走进来,笑道:“巧宝,醒了就起床吃早饭,别学你娘睡懒觉。”
双姐儿和巧宝都坐起来,穿衣裳。
王玉娥手巧,又勤快,替她们梳一模一样的发髻,打扮得漂漂亮亮。
双姐儿看看巧宝,又照镜子看自己,笑嘻嘻,活泼地说:“像双生姐妹。”
王玉娥被逗笑。
巧宝说:“可能上辈子咱们真是双生姐妹。”
两个小姑娘手牵手,离开卧房,去堂屋的饭桌旁落座,吃早饭。
双姐儿不习惯吃赵家的甜米汤冲鸡蛋,不过她又忍不住好奇,用勺子在巧宝的碗里舀一勺尝尝。
“巧宝姐姐,吃这个有什么好处吗?”
她还是吃不惯。
巧宝却习以为常,说:“我从小就这样吃啊,我全家都喜欢。”
“我爷爷说,米汤鸡蛋最养人。”
双姐儿小口小口地吃香菇鸡丝粥,大眼睛若有所思,琢磨米汤鸡蛋为啥最养人……
她说:“我娘亲说,牛乳最养人,怎么各说各话,不一样?”
巧宝爽快地笑道:“因为人和人不一样。”
双姐儿瞬间被说服,点头赞同。
早饭后,赵家派马车去接学童。不过,不用巧宝和双姐儿亲自去。
等学童们来了之后,巧宝用花名册点名,私塾的热闹又开始了。
洪夫子依然是“被放假”的状态,赵宣宣也依然假装不舒服,把私塾的事都交给巧宝和双姐儿去忙,免得她们闲得无聊,又去找那个小任师傅。
为了阻止他们见面,赵宣宣可谓是煞费苦心。
王玉娥不知道双姐儿的秘密,对赵宣宣笑道:“自从双姐儿来了之后,咱家巧宝越来越勤快了。”
“两个孩子做女夫子,有模有样。”
“所以啊,家里还是多几个孩子比较好。”
“以前让你多喝十全大补汤,把宫寒的毛病治好,多生几个,你不肯听。”
赵宣宣嫌这话聒噪,无奈地深呼吸,说:“娘亲,早就说过,生孩子是缘分。”
“你只生我一个,不也挺好?”
“不说了,我去书房看书去。”
她选择逃之夭夭。
王玉娥盯着赵宣宣的背影,跺一下脚,无可奈何,小声嘀咕:个个心里有主意,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这时,赵东阳恰好从她身边路过,出门玩去了。
王玉娥又嘀咕:孩子爷爷又出门花钱去了,个个都不让人省心。
不远处,唐母慢慢走路,跟着猫猫走。
王玉娥走过去,陪她一起说说话。
— —
洪夫子被赵宣宣放假之后,本来偷得浮生半日闲,在家里陪儿子璞璞玩拨浪鼓。
忽然,仆人来传话,说她亲爹叫她回一趟娘家。
洪夫子脸上的灿烂笑容逐渐被乌云替代。
她把拨浪鼓交给丫鬟,叮嘱:“仔细照看孩子,我很快就回来。”
丫鬟立马答应,继续逗璞璞笑。
洪夫子换一身衣裳,然后坐轿子回娘家,眼神复杂,暗忖:又找我干什么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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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面之后,洪水亮放下茶盏,开门见山,问:“听说你这几天没去唐府,为何?是不是露馅了?”
他坐着说话,洪夫子站着。
洪夫子早有准备,淡定地回答:“父亲放心,女儿没有露馅。”
“是唐娘子见我身体有点不适,就关心我,特意给我放几天假。”
洪水亮半信半疑,又说:“你明天就回去。”
“我安排你进唐府打探消息,不是让你做废物。”
“你自己好好想想,如果你是废物,将来你儿子能好到哪里去?要你们有什么用?”
这话多多少少带点威胁。
洪夫子心跳加速,忐忑不安,低头答应,欲哭无泪。
人生在世,最怕受这夹缝气。
亲爹让她去唐府做奸细,唐娘子又让她反水,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此时此刻,她鼓起勇气,说:“父亲,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
洪水亮眼神不悦,说:“慢着!”
洪夫子不敢轻举妄动,老实停在原地,等着听他吩咐。
洪水亮用茶盏盖撇一撇浮起来的茶叶,问:“唐大人的闺女这两日为何不出门了?”
洪夫子心里咯噔一下,又惊又怕,暗忖:难道朱大人和父亲把坏主意打到巧宝身上去了?这可怎么办?
她勉强按捺住心里的不宁,回答:“她还是个孩子,孩子气就是这样,天天玩,可能觉得外面玩腻了,就懒得去了。”
洪水亮冷笑一声,说:“明天,你对她说,石窟那边有佛像显灵,有缘人能看见佛光,诱她出来。”
“这种小事,你不会办不好吧?”
洪夫子心里打鼓,连忙答应:“请父亲放心,我一定办好。”
洪水亮稍稍满意,说:“去吧!”
洪夫子连忙告退。
回到自家之后,她心绪不宁,由于担心巧宝有危险,她等不到明日再说那些话,当天就抱着璞璞去官府后院找赵宣宣。
两人关起门,在书房密谈。
赵宣宣一听说坏蛋在打巧宝的主意,当即吓得揪心,如临大敌,连忙追问:“他还说了什么?”
洪夫子眼泛泪光,流露可怜,说:“他还威胁我,如果我办不好他交代的事,就是废物,将来我儿子也是如此。”
她有意在赵宣宣面前卖惨,指望赵宣宣多同情她,别为难她。如果两头都为难,她怕自己把两头都得罪,彻底没好日子过。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此时此刻,她不得不耍点小聪明。
赵宣宣不像洪水亮那样丧心病狂,所以没为难洪夫子,反而拉住她的手,感激她及时把这个重要的消息告诉自己。
“多谢你坦诚相待,我感激不尽。”
“你先坐一会儿,我必须尽快把这事告诉我夫君,提防坏蛋使坏。”
赵宣宣加快脚步,去找唐风年。
恰好石师爷和庄文杰也在旁边。
听完之后,庄文杰眼睛一亮,说:“不如来个将计就计!”
“引蛇出洞,看看对方究竟要干什么……”
赵宣宣皱眉头。
唐风年与她心有灵犀一点通,也反对庄文杰的计策,毫不犹豫地说:“家人是我的底线。”
“无论怀着什么目的,我都不会让闺女以身犯险。”
庄文杰连忙站起来,拱手行礼,认错:“是我考虑不周,请唐大人见谅。”
唐风年的面色恢复镇定,说:“不必见外,坐下吧,咱们继续商量。”
石师爷伸手拉庄文杰坐下,微笑道:“风年不是老虎,庄贤弟不必怕。”
“咱们畅所欲言,才能想到更好的办法。”
唐风年也露出微笑,转头对赵宣宣说:“宣宣,你先回去,看好巧宝和双姐儿,千万别让她们出门。”
赵宣宣与他对视,点点头,相信他。
等赵宣宣走后,唐风年琢磨片刻,说:“洪水亮必然派人在暗处盯着咱们,所以熟悉巧宝的行踪。”
石师爷和庄文杰都点头赞同。
石师爷眉眼深沉,说:“对方在大同府盘踞多年,如同地头蛇,防不胜防。”
庄文杰突然又生出一计,说:“派人假扮唐大人的女儿出门,引蛇出洞,如何?”
唐风年想一想,一双瑞凤眼冷静、深邃,说:“计谋虽妙,但治标不治本。”
“洪水亮是朱大人的爪牙,他之所以盯上我家巧宝,是因为我还没与朱大人一起同流合污。”
他右手握拳,暗忖:如何彻底治本?我不可能把家人关在后院,关一辈子不出门,最好的办法就是除掉朱大人。既然你不让我安生,我就不让你好过。大同总兵只是一个官职而已,并非不可替代。
“师父,庄师爷,从今日开始,咱们收集朱大人的罪证,到时候,证据确凿,皇上自会出手整治他。”
石师爷和庄文杰对视一眼,都点头赞同。
唐风年继续说:“可惜远水救不了近火,为了预防对方作妖,咱们还需来个缓兵之计,暂时麻痹朱大人,减轻他对我的敌意。”
庄文杰习惯性地拍马屁:“唐大人高明,在下自愧不如。”
然而,拍完马屁之后,面对唐风年的清醒眼神,庄文杰立马回过神来,神情尴尬,暗忖:哎哟,这里不是朱大人府上,我之前在那边混久了,混出毛病来了。唐大人与朱大人不一样,不爱听马屁。我这臭毛病得改,得改啊!
他羞愧地低下头,面红耳热。
幸好唐风年没计较这种小事,反而对他寄予厚望,说:“庄师爷,你以前做过朱大人的幕僚。”
“咱们三人中,属你对朱大人最了解。”
“要收集他的罪证,离不开你的帮助。”
庄文杰连忙表态:“唐大人,庄某一定不辜负您的信任,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的语气铿锵有力,忠诚之心,呼之欲出。
此时此刻,紧锣密鼓声在三人的脑海里响起。即将办的事,是大事,如同打仗,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自身难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