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何人?”
冷喝破空而来,沉稳嗓音裹着淬冰般的杀气,如利刃划开周遭沉寂。
沐九凰指尖微顿,方才翻涌的思绪骤然收敛,眸底流光一闪,抬眼望向声源处——宫门暗影里,两名银甲侍卫执戈而立,甲胄寒光凛冽,神色肃穆如铁,显然是守宫的精锐。
这便到了?
心头微诧,身形却已动如流风...
她身姿纤细修长,玄色长裙曳着暗金纹路,随动作微微扬起,裙裾翻飞间带起细碎风吟,不过一息,便已翩然落在那开口侍卫身前,她动作洒脱利落,不见半分滞涩,落在侍卫眼中,竟让两人下意识攥紧了手中长戈。
目光扫过,当触及自己身侧的那辆马车后,沐九凰眸底讶异渐散...
先前未仔细打量,此刻才注意到身旁的马车通体覆着墨色锦缎,绣着暗纹流云,边缘缀着细碎的玄晶,日光落在其上,不张扬却也难掩其奢华内敛,连车轮都镶着青铜兽首,碾过地面无声无息,尽显贵气。
而马车前昂首伫立的那匹骏马,更是让她心头一凛——
马身覆着霜白鬃毛,蹄下隐有淡红焰光流转,周身萦绕着细碎风息,正是四品玄兽——飓风焰蹄驹!
不愧是大佬,随随便便一辆代步马车,用的竟是四品玄兽牵拉。
也对,川罗流霞阁一盏茶水就敢收她万金,能不有钱吗?
暴利啊!
沐九凰内心暗自感慨着,再看这飓风焰蹄驹在玄兽中素来以温顺闻名,却更以惊世速度着称,奔行时可引飓风、踏烈焰,且不畏严寒酷暑,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寻常修士能得一头代步已是奢望,川罗流霞阁的阁主,竟这般大手笔用来送人?
思绪不过转瞬,马车内已传来少年清朗嗓音,伴着衣袂翻动之声,纪清澜俯身探出身子,眉眼桀骜,抬眼扫向侍卫时,自带一股慑人气势:
“阁主示意,何人敢拦?”
话音落,他足尖一点车辕,飞身而下,掌心一翻,一枚鎏金令牌赫然出现。
令牌雕着流霞纹路,中央嵌着血色晶石,应该是川罗流霞阁专属令牌,纹路繁复难仿,晶石上流转的玄力更是做不得假。
侍卫只匆匆一瞥,便已确定令牌真伪,先前绷紧的神色瞬间松弛,眼底余下敬畏,两人对视一眼,当即收戈躬身,乖乖退至宫门两侧,连大气都不敢喘,任由马车缓缓驶向宫内。
“墨姑娘,我们有阁主特许,直接去见永安国主便是,无需周折!”
入了皇宫,朱墙琉璃映着沉肃天光,连跳脱张扬如纪清澜,也敛了几分锐气,指尖攥着腰间令牌,俯身凑到沐九凰耳边压低声音交代两句,气息轻扫耳畔,字句利落,两人脚步轻捷,避开往来宫人侍卫,径直朝着皇帝理政之处赶去。
抬眸扫视一圈...
这永安皇宫格局与凤曦皇城倒是相差无几,飞檐翘角衔着流云,玉阶铺陈至深处,只是整体规模更显恢弘,殿宇连绵望不到头,廊下铜铃轻晃,声细却沉,衬得宫闱愈发静谧!
两人身法不慢,足尖点过青石板无声无息,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已至皇帝日常办公的文德殿前,殿前侍卫肃立如松,见二人气质不凡,未敢轻拦...
倒是一名面白无须的公公问清来意后上前通传,指尖拂过浮尘,语速极快地入殿禀报,待听闻二人是川罗流霞阁来人,国主崔君泽未有半分迟疑,当即传召入内,殿门缓缓推开,暖黄烛火裹挟着龙涎香气息扑面而来,沉敛的威压自殿中漫开。
“见过陛下...”
殿门轻启,裹挟着殿外微凉的风,纪清澜的声音落进来,脆得像碎玉击石,无半分怯意,他身着锦袍,身姿挺拔如青竹,入殿仅微微颔首,脊背未弯、姿态不卑,那份从容得体,竟衬得金銮殿的肃穆也淡了几分。
沐九凰立在他侧后方半步,赤衣曳地,青丝束得利落,闻言只抬眸扫过殿中龙椅,指尖未动、唇角未扬,仅极轻地点了下头,便收回视线,周身裹着层疏离的静。
面对二人这般算不上周全的行礼,龙椅上的国主崔君泽却半分不悦也无,反倒撑着扶手起身,抬手虚虚一扶,声音沉缓带了几分客气:
“既是阁主授意,二位无需多礼,皆是贵客。”
话落他又扬声唤道:
“来人,给两位贵客赐座!”
殿侧内侍应声上前,搬来两张梨花木椅,置于殿中偏位,纪清澜率先落座,姿态闲适,张口便与崔君泽攀谈起来,从阁中近况聊到边境风物,语气熟稔得像是旧友相见。
沐九凰静坐一旁,指尖轻搭在椅扶上,未曾插话,只垂着眼帘,余光却将殿内情形尽收眼底——金砖铺地映着殿顶鎏金盘龙,梁柱上悬着的宫灯燃得正旺,暖光漫过龙椅,也漫过椅上之人。
她抬眸暗自打量崔君泽,只见男人身着明黄金龙长袍,龙纹绣得栩栩如生,金线在光下流转,衬得他身形愈发厚重。
这崔君泽虽已是中年,面上却无半分岁月沧桑,国字脸盘因略发福添了些和蔼,眉眼间带笑时,竟有几分寻常父辈的温软。
可沐九凰却看得真切,那笑意分明未达眼底,其眼底藏着的精明,像埋在云后的星子,纵是刻意遮掩,也仍透着几分让人不敢小觑的锐利,那是久居上位、掌惯生杀的人,才有的沉敛锋芒。
视线不经意相撞的刹那,沐九凰瞳孔微缩,指尖几不可查地蜷了蜷,可她面上仍是一如既往的得体微笑,若不是此刻殿中静得能听见灯花爆裂声,怕是连她也抓不住男人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疲态——崔君泽眼底藏着的倦,像被揉碎的霜,只露了半瞬,便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
帝王的情绪收敛从不是朝夕之功,不过弹指间,那份疲态已消散无踪,崔君泽转眸对她笑起来,语气温和却藏着试探:
“不知墨姑娘此次前来,找朕所为何事啊?”
崔君泽虽是笑着开口,像极了长辈对待晚辈时的宠溺,可沐九凰也清楚,这皇宫没点演技还真混不下去。
不等她开口,纪清澜见状,便知自己搭桥的任务已了,当即起身拱手,语气随意:
“陛下与墨姑娘详谈,清澜殿外候着,恰巧去看看宫苑景致,免得扰了二位。”
只等崔君泽应声,纪清澜便转身步出殿外,这是这家伙临走,还不忘朝着沐九凰眨了眨眼睛,殿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所有声响。
一时间,殿内只剩龙椅上的崔君泽,与静坐椅上的沐九凰,两人相对,空气里平添了几分微妙的沉。
沐九凰见此,不仅无半分慌乱,抬眸时她唇角漾开一抹浅笑,不张扬、不刻意,却处处透着慵懒坦荡:
“陛下既是豪爽之人,晚辈便也不兜圈子了,听闻安宁小公主病重多日,缠绵病榻,晚辈恰巧略通医术,不敢妄称高明,却也愿意尽力一试,不知是否有幸为小公主瞧上一瞧?”
“这...”
沐九凰话落,崔君泽的眉峰猛地蹙起,指尖下意识攥了攥龙椅扶手,泛出浅白。
他身为帝王,半生沉敛,早已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可此刻听闻这话,却又实在压不住心头的波澜——他一生只有两位公主,皆是掌心娇,小女儿崔凝柠自小患病,日渐枯槁,不仅宫中御医束手无策,即便后来重金请来八品炼药师,那等能引动天地灵气、炼制八品丹药的大能,诊脉后也只摇着头叹道:
“命格如此,顺其自然,人力难违...”
眼前这丫头,瞧着撑死了也就是个十六七岁,虽面具遮首,可分明眉眼尚带青涩,便是打娘胎里学医术,能有几分能耐?
怎敢接下这连八品炼药师都无解的病症?
他寻遍天下名医,试过无数良方,甚至偏方都不曾放过,最后...却也只剩满心无力,如今只盼女儿能安稳度过最后时光,不愿再有人贸然打扰,徒增她痛苦。
换作旁人敢说这话,他早已命人轰出金銮殿,可这丫头是川罗流霞阁阁主带来的人——川罗流霞阁势力遍布五国,阁主实力更是深不可测,他纵是永安国主,也不愿轻易得罪。
思及此,他眉头蹙得更紧,喉间滚出一声沉叹,这才抬眸看向沐九凰,语气里带了几分难掩的疲惫与无奈:
“墨姑娘,实不相瞒,朕为柠儿寻遍天下名医,从一品御医到江湖隐者,再到高级炼药师,皆无半分进展,柠儿身子弱,这些日子更是被诊治折腾得厉害,早已不堪其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