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洛都城北的铜驼坊,被称为“的蛛巢”的通政司承发厅主楼建筑内。已然聚集了来自大内的内侍省,藩务、宗藩两院,外朝的御史台台院、礼部、鸿卢寺、宗正寺、武德司等相关署衙人等济济一堂。
而作为其中的核心人物,政事堂中最年轻的堂老,刚刚以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加衔,补入政事堂宰辅资序的吏部尚书高元裕;正面无表情的质问着:“这是何时的情形了,为何直到通政司断线才上报?”
“有司诸位,也都是尸位素餐之辈么?南海公室宗家大祭之前,居然发生如此大变故,竟就无一人察觉或是发现端倪么?朝廷每年拨付的万万贯资材和数以万计人手,都花如流水一般用到何处去了?”
“南海公室位列一门三宗,雄踞岭表而代牧海外群藩,但有一举一动,都身系大唐天下的安稳,海内屏藩的人心向背;历代朝廷诸公为此殚精竭虑,经营和布置了多少年,就为了万一有事足以应对。”
“……可现在,一场风灾之后,五岭中冒出了一大片的妖异,南海公室做主的却换了人;东海与南海两家眼见要合流,宁海家附骥其后;朝廷的广州都督府,都被人籍故围上了,……朝廷的体面威仪呢?”
“为何,偌大广府之地,三司四使、都府诸衙、市舶分巡,成百上千的官吏,驻泊各军数以万计的将士,怎就没人有所作为,没得一个派上用场,任由局面败坏如斯呼?现在反倒令南海问责于朝廷?”
“无论其中是非曲直与否,如今南海公室一动,东海公室紧随其后,一门三宗的别家,岂有坐视之理?一旦处置不当,就是自朝廷海内分藩以来,前所未有的重大事态?勿论哪个衙门都脱不了干系。”
“今日,我受命政事堂诸公的所委,既要追责内外,亦要解决或是缓和事态;因此,我已下令封门了,从此刻开始,我便落在此处了;还请有司诸位协助,拿出一个基本章程;未得结果就绝不出门。”
当然了,他内心之中自然也有些悻悻然。作为从最初仅能列席旁听的宰臣、可发表意见但不能参与表决的宰辅,一步步过关斩将、脱颖而出。最终以资历圆满的壮年之身,列位政事堂最顶尖数人之一。
他无疑是有些流年不利的,因为,他刚开启的十年到二十年的任期,就遇上了这种足以动摇,国朝赖以维系的宗藩体系的大事件。而资历最浅也最年轻的他,毫无例外被推出来,成为对应事态的代表。
一个处置不慎,他登阁拜相的任期,乃至余生的大好仕途,就要因足够分量的谢罪所需而提前结束;成为北都(太原)或是西京分司,挂职养老的资序之一。但若能在他手中平复事态,亦是受益极大。
不但能够因此潜在的巨大利益和声望,亦是可以籍此分割出更多的权柄,加强他日后在政事堂中的威势和影响;乃至有机会在五十五岁以前,尝试竞争一二那个执领朝政、秉笔军国的政事堂首位职责。
因此,他需要更多的消息渠道,不是历代以降就形同筛子,几无隐私可言的皇城大内,或是充斥着各种真假消息源头的省台部院;而是来自暗行御史部、清正司、京华\/新京两社的奇人异士消息来源。
或者说,这天下正在发生持续的变化,身居高位的人们中;有些乐于拥抱变化,有些顺势利用或是因势利导之;但也有人漠视和坐观这种变化,乃至是抗拒和抵制这种变化,想要恢复到旧日的时光中。
这也是之前的政事堂更迭,迟迟未能有所定论,而在一波三折当中牵扯和纠缠不断。出身渤海高氏名门\/宰相世系,初唐宰相高士廉六世孙的高元裕;便是其中谨慎观望,有限接触和尝试的代表之一。
但好在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因为相持不下而达到最为激烈的时候;来自远方外域的一连串消息,却打破了这种暗流汹涌的拉锯和牵扯;也让朝中最为顽固和保守的势力,不得不偃旗息鼓,退出了角逐。
这也是高元裕得以突破了,流转多年的“录尚书事”、“参知政事”层阶,步入政事堂的宰相\/堂老资序最后一步。这既是他的不懈努力,也是偌大家门的全力托举;更有因势利导的机缘使然和幕后交易。
只可惜的是,高氏的旁系远支中,在变乱中曾经出了一个异类,却没有能够被及时认同回高氏宗族;后来成为了令天下所瞩目的存在后,更是被证明身份别有隐情,彻底与高氏断离舍了最后一点渊源。
想到这里,他不由有些羡慕起,长安道政坊的裴氏一门。就靠一双好儿女的机缘,凭空落下了天大的好处;只要背后的京兆家不动,不用刻意的站队和表态立场倾向,就自然立于不败之地的超然地位。
然而,当他结束了训话,踏着如水的夜色来到了,“蛛巢”主楼一侧的清净小院中;却见到了正在宫中充当侍御的子侄高英卿,给他带了一个口信:“内府局的陈大班称,京兆家那位夫人入宫觐见了。”
听到这句话,高元裕不由眼眸一缩,露出格外凝重而复杂纷呈的神色:“终究……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么?”要知道贵为一门三宗的本家之首,“无地藩主”京兆家一直置身幕后,仅以扶政三家代行。
仅有在尧舜太后在世时,才偶然数度应召入宫,充当稳定朝堂的基石和定海神针;以为平定当时的混乱时局,或是难以开解的朝政纷争。但每一次现身,都意味着朝堂中的重大转机和变数,需要进行背书。
不久之后,高元裕就得到了他期待的答案:“什么,东海公室的世子,也觉醒了夙世的神通,并全力支持当权的南海嗣君?他与本朝‘谪仙’容貌酷似,疑似分离在外的双生之子?京兆家已派人前往验证。”
但更令人觉得不妙的是,一旦有证据足以证明,在一门三宗为首的梁公后裔中,有可能觉醒神通和诞生超常血脉的类似概率;那天下大势的趋向,就真的要大变了。拥有神通的血脉再加上,巨大无匹的家门……
与此同时,在洛都西北面的皇家西苑之中,与暗行御史部所在的故金墉城墟;遥遥相对的古灵台,也是司天监的观星台顶。也有兽面人在夜风中叹息着:“岭外的布置大多破灭,诸多暗手失去了联络。”
“既然是那位嗣君在位,如今的南海公室内部,已然不能指望了;余下的诸侯外藩之中,又还有多少人,还愿与我辈继续暗通往来,乃至一如既往的投入和扶持大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