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铁?”
“是,陛下。”
皇宫,养心殿——
殿内檀香袅袅,却压不住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药石之气。太医周明躬身立于御阶之下,不敢直视那隐于阴影中的九五之尊。
皇帝刚刚批完一堆关于边镇粮饷的奏折,眉眼间带着一丝疲惫,他放下朱笔,目光这才落到周明身上,眼底古井无波,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说说看。”
周明深吸一口气,这是他此行最重要的任务:
“那箭簇……非同一般。臣为其拔剑时,觉其质地异常坚沉,色泽幽暗,非军中制式。臣……臣曾随师在北地游历,印象中,唯有北蛮玄铁,方有此等特质。”
他说完,便屏住了呼吸,殿内落针可闻。
“玄铁……”皇帝轻声重复了一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只是那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寒的光。
“朕,知道了。”
良久,皇帝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淡,
“你做得很好,退下吧。”
周明如蒙大赦,躬身快步退出了大殿。
殿内,重归寂静。
皇帝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被宫墙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空。夕阳的余晖将云层染成血色,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玄铁……竟能出现在朕的京城,朕的将军府里。”
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笑意,
“好啊,好得很。”
他的这几位好儿子,还有那些不安分的勋贵,当真是翅膀硬了,觉得他老了,提不动刀了。
他早已不是那个会被突发事件搅乱心神的年轻帝王。数十年的权力生涯告诉他,越是惊雷入耳,越要不动声色。
封锁凤擒天死讯,是为了稳定;解除凤遇竹软禁,是为了利用。这一切,都是为了维持表面那脆弱的平衡。
他不会大张旗鼓地调查,那样只会打草惊蛇,让那些藏在暗处的毒蛇缩回洞中。
但暗地里……
皇帝转身,走向龙椅后的阴影处,轻轻叩击了一下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龙纹浮雕。
一道模糊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阴影里,躬身待命。
“去查。”
皇帝的声音低沉而威严,
“动用‘谛听’,给朕盯紧几位皇子的府邸,尤其是他们门下所有与边贸、工部、军械有关的门人。
京畿地区的所有黑市、私港,给朕一寸一寸地筛过去。朕要知道,这块玄铁,究竟是怎么爬进朕的京城的!
还有,是谁——
对将军府如此‘关心’!”
“是。”阴影中的身影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黑暗。
皇帝重新坐回龙椅,目光重新落回那堆积如山的奏折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殿内的空气,已然不同。
一场始于帝王心术的暗战,随着太医周明的禀报,正式拉开了序幕。
……
初冬的寒风掠过庭院,带着刺骨的冷意。
房内,炭盆烧得噼啪作响,凤遇竹刚为柳烟桥换完药,看着她仍旧带着病态的脸色,眉头也不自觉拧起:
“疼吗?”
柳烟桥摇头:“好多了。”
“亏得如今是冬天,”凤遇竹知道她是哄自己,也不点破,放下药瓶,视线落到她包扎的位置,“若是遇上天热,化脓了就难办了。”
“好了,不要操心了,都快结痂了。”女子拢好衣裳,“不过是养几天的事儿。”
凤遇竹点头,脸上却未见半点轻松:“如今姐姐受伤,母亲又卧床不起,家里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柳烟桥闻言,抚上她的肩,轻轻摩挲安抚。
“我不该同母亲说那些……”凤遇竹低下头,“她本就伤了心脉,我还……”
“夫人玲珑样的心,一个屋檐下待着,府里一下子出这么多事,她怎么会不起疑?又怎么能瞒得住呢?”女子安慰,“不怪你。”
“我们一会儿去夫人院里,常陪她说说话,兴许能让她精神些。”
凤遇竹浅浅呼出一口气,点头。
两人正出门欲往竹婉秀院里,迎面撞上了青凌。
“少爷,先生来了。”青凌快步上前,低声道。
凤遇竹不得已止步,对柳烟桥道:“姐姐,你先去母亲那,我去见见先生。”
柳烟桥点头,与她分开,往竹婉秀院子走去。
凤遇竹来到待客的花厅,百里怀箫正站在窗边静静看着冬日里依旧傲立的几枝寒梅。
“先生。”
百里怀箫转过身,看向她:“公子。”
“不过几日,先生又来了,”凤遇竹在圈椅上坐下,“可是查到了什么?”
百里怀箫踱步到她对面落座,摇摇头:“毫无头绪。”
“此人办事极其利落,就像从来没有这么一批玄铁入京,刺杀公子用的玄铁是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凤遇竹点头,并不意外:“若真是那么好查,也用不着先生出面了。”
“明面上摸不到线索,但只要是发生过的事,就必定会留下痕迹,”百里怀箫道,“查不出货物,就查装载货物的器皿、车马、人力。”
“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只是在下今日前来,并非是为了此事。”女子看向凤遇竹,说着,将一样东西放到桌面,“据在下所知,皇帝已对此有所察觉。”
“此物,交还公子,公子小心应对。”
是那枚箭簇。
凤遇竹看着那辗转几番的东西,觉得心累。
皇帝的软禁是解除了,但这突如其来的“自由”,反而像一道更沉重的枷锁。她清楚地知道,这绝非恩典,而是迫于边境压力与朝堂局势的无奈之举。自己如同一枚被暂时擦拭干净,准备再次投入棋盘的棋子。
如今百里怀箫又带来这个消息,她又得想办法去应付皇帝。
她能做的,就是凭借本能和手中有限得可怜的筹码,在这冰冷的冬日里,去探寻那渺茫的生机与真相。风暴尚未真正来临,但空气中,已充满了山雨欲来的压抑。
凤遇竹将箭簇收下,不言其他,只是道:“先生果真,手眼通天。”
百里怀箫没什么情绪:“在明面上的人,是最好对付的。但暗处的,就难办了。”
她半垂眼睑:“说不准,如今同生共死者,不知何时,也会在暗中给你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