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目光锐利如刀,迅速检查了箭矢的位置、创口情况,又探了探柳烟桥的额温与脉搏,脸色愈发凝重,但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金疮药无效,高热已起,邪毒内陷,箭簇必须立刻取出!”
他断然道,与之前大夫的畏缩形成了鲜明对比,
“准备热水、剪刀、烈酒、干净布巾,越多越好!”
周明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所有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个缓冲台,凤遇竹扭头催促:“快!照院判说的去办!快!!”
众人忙成一团,很快将所需物品备齐。
周明挽起袖子,眼神专注而冷静,他拿起剪刀,在烈酒中浸了浸,便开始小心翼翼地处理伤口周边。凤遇竹紧紧握着柳烟桥的手,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周明的动作,大气都不敢出。
周明打开药箱,取出一套形状奇特的银质小刀、钩、钳,在烛火上细细灼烧。
“按住她的肩颈,绝对不能动。”周明头也不抬地道,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
凤遇竹立刻照做,她用一种不会造成额外压力的姿势,轻轻固定住柳烟桥的肩部和颈部,自己的手指却因用力而泛白。
周明深吸一口气,那双生着老茧的手在此刻稳如磐石。他没有丝毫犹豫,用一把极薄极利的小刀,精准而迅速地划开了箭矢周围的皮肉,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鲜血瞬间涌出,但他似乎早有预料,用特制的药棉按压止血。他的手指探入创口,避开颤动的骨缝和隐约可见的脉络,小心翼翼地感受着箭簇倒钩的位置。
凤遇竹屏住呼吸,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柳烟桥身体因剧痛而产生的本能痉挛,自己的心跳也仿佛随之停止。
突然,周明眼神一凝,另一只手拿起一把特制的、带细密锯齿的钳子,稳稳夹住箭杆靠近创口的位置。他没有直接向外拔,而是手腕以一种极其微妙的角度极快地旋转了半圈,随即猛地向侧后方一抽!
“呃……”柳烟桥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身体剧烈一弹,若非被牢牢按住,几乎要挣脱。
一股热血涌出,直直溅到凤遇竹脸上。那支带着一小块模糊血肉的黝黑箭矢,也终于随着柳烟桥的痛呼离开了她的身体。箭矢被周明扔进一旁的铜盘里,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整个过程,不过瞬息之间。
周明看也不看那箭矢,立刻进行后续的止血、清创、上药、包扎,动作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直到看到周明将最后一条绷带打好结,并探手确认柳烟桥的脉搏虽弱却并未断绝时,凤遇竹才感觉那口堵在胸口的浊气,缓缓吐了出来。她将柳烟桥轻轻放平,站起身,踉跄一步,几乎脱力。
周明净了手,看着面色依旧苍白但呼吸似乎顺畅了些许的柳烟桥,这才转向凤遇竹,宽慰道:
“箭簇擦着心脉而过,万幸。”
“不过……”他顿了顿,“箭虽取出,但难关未过,接下来十二个时辰,乃至三日内,皆是生死关头,需寸步不离,严密看管。”
凤遇竹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她走到桌旁,目光紧紧锁住周明:“请大人明示。”
周明将第一张药方推到她面前:
“此方,清热退毒,固本培元。两个时辰一服,不可间断。她此刻气血两亏,邪毒最易入侵,高烧若能退下,便是好转的第一征兆。”
接着,他指向第二张方子,语气更为沉重:
“此方,乃破釜沉舟之策。若她出现高热不退、浑身滚烫、继而手脚厥冷、意识模糊、甚至胡言谵语之状,便是‘热深厥亦深’,邪毒内陷攻心之兆。届时,立刻换此猛药,或可搏回一线生机。但此药性烈,极其伤身,用与不用,将军需自行决断。”
他将“自行决断”四个字咬得极重,将巨大的风险和责任赤裸裸地放在了凤遇竹面前。
“此外,”周明继续叮嘱,细节之处尽显老道,“密切注意创口。包扎需保持洁净干燥,若发现有异样红肿、流脓,或是闻到腐臭之气,便是伤口溃烂之象,必须立刻重新清创,届时……下官恐怕也无力回天。”
他顿了顿,看向凤遇竹疲惫而紧绷的脸,以及她依旧在渗血的手:“至于将军您,若倒下了,谁来守着她?处理一下伤口,歇息片刻。这里有懂医术的侍女或嬷嬷吗?”
凤遇竹摇了摇头,皇帝派来的人,她信不过。至于府中丫头,她们不懂医理,她也不放心。
周明叹了口气:“既如此,下官会留下外敷金疮药与退热物理擦拭之法。将军需安排可靠之人,用冷毛巾持续为她擦拭腋下、额头、脖颈,助其散热。记住,她的意志力同样关键,若能听见,你多与她说话,唤她名字,或许能将她从鬼门关前拉回来。”
交代完一切,周明才真正准备离开。走到门口,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床榻上气息微弱的女子和床边如同守护濒危珍宝的猛兽般的凤遇竹,终究还是缓和了语气,留下了一句近乎安抚的希望:
“若能安然度过这三日,高热退去,意识清醒,能进些流食……便算是从阎王手里,抢回这条命了。之后,便是漫长的将养。”
说完,他提起药箱,不再多言,示意守卫首领送他离开。
周明离开了,留下满室药香和更沉重的压力。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交织。凤遇竹深吸一口气,先迅速用周明留下的药粉草草包扎了自己手上的伤,遣退一众守卫,而后唤来青凌和小桃,吩咐一人负责按方抓药、煎药,另一人负责准备冷水和毛巾。
凤遇竹缓缓坐回床沿,看着柳烟桥因痛苦蹙起的眉头,她伸出未受伤的手,轻轻握住了那只依旧冰凉的手。
凤遇竹俯身,在柳烟桥汗湿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姐姐,你听到了吗?”她轻声唤她,“周太医说了,你不许偷懒,不许睡着……”
她低头亲吻柳烟桥冰冷的手:“不要丢下我……求你……”
“我在这里,”她低声说,仿佛立下誓言,“一直都在。”
“少爷……”小桃拿着毛巾,慢慢走到她身旁。
凤遇竹伸手拿过毛巾,小心为柳烟桥擦拭额头脖颈。擦拭完毕,她又将毛巾递回去,示意小桃再换一条冷毛巾。
小桃没有接,她站在一旁,看着凤遇竹:
“少爷,您的脸……”
话落,凤遇竹转头看她,似乎有些不解。而后,她突然想起什么,伸手在脸上摸了摸。
方才溅到她脸上的血,已经干涸凝固。凤遇竹愣了愣,就着手上的毛巾轻轻抹了下来。
毛巾上殷红一片,凤遇竹低头,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将毛巾递给小桃。
“去换新的来。”她出声,吩咐道。
小桃见她没有将手上毛巾交给自己的意思,应了一声,默默转身。
凤遇竹沉默地看着手上染红的毛巾,心里一阵阵绞痛。
若早知有此一劫,她就该早早将柳烟桥送出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