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鹰峡的惊天噩耗与凤遇竹的“死而复生”,在朝堂掀起轩然大波。
这本应是一件大事,可事情的发展却偏离了众人预料。因为周明的出现,皇帝并未深究凤遇竹“违令”之过,亦未大加褒奖其“保全粮草”之功,而是以一种近乎默认的姿态,命她携部分后续抵达的官员与补充物资,组成新的赈灾团队,火速前往真正的目的地——云岭郡。
抵达云岭郡之初,形势果然岌岌可危。尽管薛凛风押送的主力粮草先一步抵达,稳住了基本局面,但此前因山崩引发的恐慌,以及地方官吏的束手无策,粮草的出现,竟让部分灾区出现了小型暴乱。
凤遇竹以雷霆手段,当众处置了几个煽动抢粮、罪证确凿的为首者,又以落鹰峡被掩埋的粮草为例,直言“朝廷赈济之粮,每一粒皆关乎性命,不容宵小觊觎,亦不容胥吏染指!” 铁血与公正并行,迅速将骚动压制下去,重建秩序。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与新加入的官员、地方吏员,将全部精力投入了繁杂的赈灾事务中。划分区域施粥施药,组织以工代赈清理河道、修复屋舍,严查贪墨,调配物资。局面才终于一点点地从混乱的泥沼中挣脱出来,艰难地步上了正轨。
然而,就在灾情趋于稳定,凤遇竹得以稍喘一口气时,皇帝的急召却如同一声毫无预兆的惊雷,骤然传来。
彼时临近黄昏,云岭郡临时搭建的行辕外,一切尚未尘埃落定。凤遇竹刚与几名地方官员核定完明日药材的调配数目。
就在这时,地面传来一阵非同寻常的急促马蹄声,不是一两匹,而是一队!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紧迫,直冲行辕而来。
亲兵队长快步闯入,抱拳相告,他脸色凝重:
“将军,宫中有特使到。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赵德赵公公。”
凤遇竹闻言心头一凛。司礼监秉笔太监亲至,非同寻常。
她立刻整理袍服,快步迎出。
行辕院内,十数名骑士默然肃立。他们身披玄色轻甲,甲胄光洁如镜,不见丝毫尘污,连战马的鞍辔都整齐划一,透着一股冰冷的、非人的秩序感。
正中一人,面白无须,身着暗紫蟒袍,身形笔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戴着一张精心雕琢的面具。此人,便是秉笔太监赵德。
他没有手持圣旨,而是从怀中取出一枚温润却带着无形重量的玉珏,其上玄鸟图腾栩栩如生——此乃皇帝随身信物,见之如皇帝亲临。
“凤将军。”赵德开口,声音平直,没有任何起伏,像是一道宣读仪轨的程序。
“赵公公。”凤遇竹抱拳见礼。
赵德没有回应她的礼节,也没有任何寒暄。
赵德将玉珏示于凤遇竹,声音平直,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陛下信物在此。凤将军,跪接口谕。”
凤遇竹依言恭敬跪下,心中却疑窦丛生,究竟发生了什么,竟需动用皇帝信物,让秉笔太监来传口谕?
赵德目光平视前方,并不看她,用毫无波澜的声调清晰宣告:
“陛下口谕:着定远将军凤遇竹,即刻交割印信兵权,随咱家返京。不得延误。”
口谕简短至极,没有缘由,没有余地,只有一道必须立刻执行的命令。
宣读完毕,赵德将玉珏收回怀中,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规矩得像用尺子量过。
“臣,遵旨。”
凤遇竹接旨。她站起身,还是忍不住开口:“赵公公,陛下突然召见,不知……”
收好信物,赵德才将目光转向凤遇竹,眼神里没有任何内容,只是纯粹地完成上位者的命令。他的目光平静,如同看待一件物品,不掺杂一丝喜怒。
“凤将军,”他打断了她,声音依旧平直,“旨意已宣。交接事宜,限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启程。”
他说完,微微侧身,让开道路,做了一个“请立即执行”的手势。然后便不再看凤遇竹,也不再言语,如同一尊雕塑般站在原地,等待着命令被完成。
没有解释,没有暗示,甚至没有催促,只有纯粹的执行。
这种绝对的、非人的“公事公办”,比任何情绪都更让凤遇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压力。让她觉得自己仿佛不是在和一个“人”打交道,而是在面对一道冰冷的、代表着皇权的仪轨。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疑问压回心底,知道在这个“仪轨”面前,任何情绪和疑问都是无效的。
“那接任之人……”凤遇竹追问。
“接任的钦差已在后方等候,将军无需担忧。”赵德回答得很快,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凤将军,你的疑惑,待回到京城,自然知晓。此刻,莫要让陛下久等。”
赵德的回答滴水不漏,可凤遇竹还是察觉到了不同寻常。
或者说,根本不需要从赵德的语气神态寻出什么端倪,这件事,本身就非同寻常。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太不合常理了。
交接的过程简洁得近乎仓促。新任钦差显然早已得到明确指令,对凤遇竹的种种安排并未多做评议,只表示会依例而行。这种近乎“无缝衔接”的安排,让凤遇竹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踏上归途,快马加鞭之中,凤遇竹的脑海中思绪纷杂:
皇帝为何突然急召?云岭局势初定,正是需要强力坐镇之时。莫非朝中有人弹劾?是张正则一系的残余势力反扑,还是朝中政敌借机发难?
不,不对。若只是政敌攻讦,何须动用秉笔太监亲持玉珏前来?让她匆匆交接,交割兵权,这般阵仗,倒像是......
像是要防着她拥兵自重,防着她听闻什么消息后抗命不遵。
最后一个念头让她心头猛地一悸。
父亲……
难道......是边关出了变故?边关早已传来捷报,父亲按理早已该回京复命。莫非是西戎战事又起?还是......父亲在边关出了什么差池?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紧,随即又被自己按下。若真是军情紧急,来的该是兵部八百里加急,而非宫中太监。
可,如若都不是,又还能是什么呢?
风声在耳边呼啸,官道两旁的景物飞速倒退。凤遇竹抿紧嘴唇,这一次回京,等待她的,恐怕不再是落鹰峡那般明刀明枪的险境,而是更深沉、更凶险的暗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