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刃更加锋利的话就这样毫无遮掩脱口而出,昔日的温情在寒风席卷下支离破碎。
暖黄光亮下的影子不可察地颤了颤,嗓音更加冰冷,“世上没有后悔药,错了便只能受着。”
他的漠然割裂着她手里拽着的最后一根稻草。
鹿意安气极反笑,一字一句质问道:“难道在你的一生之中就没有追悔莫及之事吗?!凭什么你就笃定旁人一定就会心甘情愿被玩弄于股掌之中?!你将一切都归于在位者的野心,那你呢?你又何尝不是!”
一片片洁白的雪花漫天坠落,大雪之下的两人仿佛被命运逼进了死胡同,无路可退亦无路可走。
她咽下喉间苦涩,任由皑皑白雪将自己掩埋。
在家国面前,他们之间是无法破除的死局。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断靠近,身穿盔甲的士兵在李满带领下正向这里赶来。
戚闵牵着马匹出现在石桥尽头,眼看着敌军越来越近,焦急唤道:“殿下!”
莫弃掀起眼扫了他一瞬,随后欲要走,却被身后人死死拽住胳膊,“你不能走!”
鹿意安哭红的双眼是迫使他停住脚步最有力的武器,而一旁戚闵急得想要上前,但被一个眼神给制止。
眼尾泪珠被冰凉的指腹温柔擦去,莫弃凝着来势汹汹的南浔军,又垂眼看向她,“今夜你以情义来要挟我,是在赌我对你情深至此?”
鹿意安别过脸,没有应话,唯有冰冷的泪滑入了他的掌心。
今年的大雪来得格外地迟,但很快就铺了薄薄一层,乌黑的发也跟着染了白。
李满身披铠甲,气势凌人,却比上一次见面消瘦了许多。
他手握长剑,似雾般的水汽从嘴里吐出,“两军交战,你竟敢独自闯入我南浔城内,到底是太过目中无人!”
断崖山上数月有余,再见时只能是战场上兵刃相见,非得分个你死我活。
莫弃转过身,又恢复一副高深莫测,他勾唇笑道:“李将军,别来无恙。”
“在这里,无人再是你故友!”李满丝毫不买他的账,高声喊道:“你若束手就擒,我还能留你全尸!”
身后士兵皆已进入战备状态,看上去丝毫不会给他留活路。
莫弃不费吹灰之力将鹿意安扣在自己怀中,那只方才送出的簪子就这样抵在了她的脖子上,尖锐的发簪只需轻轻一用力就能刺穿细嫩的皮肤。
“李将军的诱饵何尝不是我的质子?”
他笑得目中无人,令李满愤恨不已。
鹿意安双目含泪,望着李满充满犹豫的双眼,亦在笑:“叶恩不在了,我也不再有期盼,以我一人之命换满城百姓的命,李将军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娇小的身躯在男人宽大的怀里不具有任何威胁,而她也不过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即便果敢赴死,莫弃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颤栗。
男人瞧着她冻得发红的鼻尖,心中没有半点被背叛的愤怒,只有一直安静的湖面荡起一阵阵压不住的涟漪。
“如此深明大义,不愧是我们南洲的公主!”
鹿望被簇拥着走来,蟒袍加身,派头十足,前面士兵纷纷退往两侧,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大雪纷飞下,侍卫为他撑着伞,更衬得他矜贵无比。
但空有华丽皮囊不足入眼,莫弃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嗤笑道:“南洲向来自诩强国,无人可侵犯,可事实上历朝历代都需要公主和亲以维持邻国邦交,而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权势地位也都凌驾于女子痛苦之上,‘深明大义’四个字你当真能懂?”
鹿望还未作声,他身侧亲卫忙不迭站出来呵斥道:“放肆!太子殿下面前也容得你胡说八道?!”
可无人理会他的忿忿不平,所有人都将视线落在了那个孤单的身影上。
满地的白着实迷人眼,鹿意安动了动僵冷的唇,轻轻开口:“我曾同你说,我厌恶这茫茫白雪,是因为它毫不留情带走了我的娘亲,我自幼失恃,如同一片叶子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飘着、荡着,一生无可依,一生无可靠,直到你告诉我,女子并非只能傍身男子而活,亦可有属于自己的天地,我才幡然醒悟。”
“我感激你屡次救我于危难之际,可我是南洲公主,我肩负着保护南洲的使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北漠铁骑无情践踏我国疆土,伤害我们子民。”
她阖了阖眼,“所以,对不起。”
鹿意安毫不犹豫要往簪子上刺,可对方眼疾手快把她推了出去。
“弓箭!”
鹿望趁机从侍卫手里夺过弓箭,没有遮挡的男人在此刻暴露无遗。
“殿下,小心!”戚闵及时发现鹿望举动,心跳跟着漏了一拍。
鹿意安呆滞看着脱离弓弦的箭,心中一声声呐喊迟迟冲不出喉咙。
箭矢刺穿还在燃烧的花灯,势不可挡朝莫弃飞去,他即使反应再快,也没能完全躲避。
鲜红的血润湿衣衫,他回头望了一眼跪坐在雪地里泣不成声的人,动作迅速和戚闵一同骑马离开。
“追!”
鹿望咬牙丢了弓箭,一声令下几乎出动满城的人去追捕两人行踪。
李满独自走上拱桥来到鹿意安身前,见她痴痴伸出手接住这一抹白,随后紧紧攥在掌心,无声落泪。
他原以为公主生养在温室,如经不起风吹日晒的花朵,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发现并非如此。
今夜若不是公主差人通风报信,他也不会有莫弃行踪,归根是自己太过偏见。
“是敌人太过狡猾,公主莫要将罪责归于自己身上。”李满顿了顿,开口说:“南浔之战输赢尚不可知,刺史提议早日将公主护送回京,臣想问问公主意愿。”
鹿意安阖了眼,麻木念道:“回京……”
她没能护住叶恩,可京城还有千语在,她是得回京。
“好啊,回京。”
鹿意安扶着桥柱站起来,笑比哭还要凄凉几分。
她所想的,欲求的,或许这一辈子都得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