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计程车上下来的倪永孝，脸色有些古怪。
因为他一下车就看到了那部原本属于自己的劳斯莱斯银刺。
驾驶座车门上，斜靠着一个正在抽烟的靓仔——雷天佐。
倪永孝抿着嘴唇，矜持地笑了笑。
雷天佐脑袋轻轻一歪，示意他上车。
副驾，倪永孝迟疑地系上安全带......
他有点不适应。
自从他买了这部车，还从来没有坐过副驾。
现在雷天佐亲自开车，出于礼节，他不能坐后排，那样会显得雷天佐是个司机......
挂上怀挡，银刺缓缓启动。
这样顶级的座驾，进退皆从容。
雷天佐没有说话，驾驶银刺平稳地驶向海边。
倪永孝也没有说话。
只身来荃湾，是他难得的冲动行事。
一向隐忍，他只爱经典款，从衣着到配饰，再到汽车住宅，他选择经典款的永不出错，亦选择了生人勿近，与人保持距离。
孤独，是阿孝最大的性格底色。
可偏偏这个雷天佐，让他生出一种想交朋友的冲动。
差不多的出身、差不多的成长经历，倪永孝选择隐藏在幕后，默默扛起整个家。
而雷天佐与他完全相反。
锋芒毕露，快意恩仇。
倪永孝惊讶地发现，原来还能这么玩？
原本他以为，面对“社团二代”这张人生答卷，他的回答属于A+。
直到看了雷天佐的答卷，他才恍然发现，自己堪堪及格，跟雷天佐差了老远......
银刺停在了沙滩上。
雷天佐打开车载小冰箱，拿出两罐凉茶。
倪永孝忍俊不禁，无奈笑道：
“你请我喝的...是这个茶？”
雷天佐理所当然道：
“对啊，凉茶不是茶吗？”
说罢，也不管倪永孝，自顾自端着凉茶下了车。
倪永孝苦笑摇头，也下了车。
海边，风很大。
大到即使带了录音设备也捕捉不清二人的对话。
劳斯莱斯的车头，欢庆女神雕像的两边，斜坐着两个男人。
一个意气风发、邪魅狂狷。
一个隐忍低调、内敛克制。
倪永孝喝了一口凉茶，低声道：
“多谢你的线索，那两个侦探查到了黄志诚和mary......”
佐少点点头。
“什么时候动手？”
“快了，”阿孝看向远处的大海。
“下个月是我爸爸的生祭......”
两人都没说话。
雷天佐半举起那罐凉茶，二人碰了一下。
“有件事我一直在犹豫......”倪永孝终究还是开了口。
雷天佐笑了。
“不是事情让你犹豫，是人让你犹豫。”
对视一眼。
“韩琛，对吗？”
倪永孝点点头。
“阿琛跟了我爸爸十几年，爸爸突然离世，所有人都想造反，唯独阿琛对我死心塌地，要不是他忙前忙后，倪家的生意可能早就散了......”
倪永孝叹了口气。
“说真的，直到现在我也没查清楚，韩琛到底有没有参与......”
“不重要。”雷天佐的情绪并无波动，看着阿孝的眼睛说道：
“我们这种人，出生就在江湖，别人一辈子见不到几次的生死，在我们这里是从小见到大......”
“一条人命而已，一个马仔罢了。你要是真想杀，只需要一句话，你三叔会做得干干净净......”
阿孝无言，因为雷天佐说的，就是事实。
“站在理性角度，韩琛必须杀。”雷天佐双手抱胸，轻笑道：
“不管他有没有参与，都改变不了你要杀mary的计划。你杀了他老婆，这个人你还敢用吗？”
阿孝自嘲地笑了。
是啊，这就是江湖，斩草必除根。
留一丝机会，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更何况，韩琛深受器重，在倪家的势力也越来越大，万一将来反水，那就是养虎为患了......
倪永孝点点头。
“我准备派他去暹罗谈生意，请那边的人动手。”
雷天佐笑了笑。
“你到底还是给韩琛留了条生路，毕竟暹罗那边他也很熟......”
“我猜，你是想把mary的死伪装成车祸，韩琛那边就扮成黑吃黑。”
“车祸是mary命不好，做你们这行，黑吃黑也并不罕见......”
“这样，两边都有说法，如果韩琛命大没死，他也不会记恨倪家......”
倪永孝瞥了一眼雷天佐，低头，从臂弯外套里摸出一包三五牌香烟，递给雷天佐一支。
“难怪人家都说，荃湾佐少，智多近妖。我只说了暹罗两个字，你就把全部计划都猜到了......”
“啪嗒...”雷天佐点燃香烟，又把zippo打火机递给倪永孝。
“你的全部计划当然不止韩琛......”
“国华、文拯、黑鬼、甘地，四大堂主一个都不能留。这些人起过造反的心思，要是放在我们荃湾，必须出海划水......”
“噗嗤...”倪永孝忍俊不禁，点头道：
“你们家的规矩，我听过，荃湾水泥质量就最好了，三年都不带飘起来的......”
两个靓仔，一部豪车。
海边沙滩，有说有笑。
这场景，任谁都会觉得养眼，亦能感到一种浪漫与风华。
可谁也想不到，他们的说说笑笑，竟是给很多人判了死刑......
国华、文拯、黑鬼、甘地是倪家的四大堂主，手下亲信众多。
对他们下手，意味着倪家内部会有一场大清洗。
这也是倪永孝等到现在的原因，自倪坤死后，他一直在秘密筹划这件事。
沉默了很久，倪永孝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很好奇，你才回来没多久，又是怎么知道文华酒店可以查到关键证据的？”
雷天佐瞥了倪永孝一眼，并未回答，而是缓缓说道：
“你听过荃湾水泥这句话，但没有听过另一句话。”
“哪句话？”
“想跟我混，记住第一条，永远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记住，什么都瞒不过我的眼睛！”
海边，风很大。
大到如果不仔细听，几乎听不清雷天佐的声音。
但即使这样，他讲出来的话依旧振聋发聩，摄人心魄。
倪永孝愣在原地，吞了口唾沫。
他知道这个问题大概率得不到答案，毕竟谁会轻易亮出自己的底牌呢？
可雷天佐睥睨的眼神、权威的语气，还是让他心神激荡。
这一刻，倪永孝的心底生出一种仰视山岳的压迫感，他竟然不由自主地想要臣服。
虽然他一直不愿承认，但内心其实很清楚：
眼前这个男人，和他不是一个级别的玩家。
不管雷天佐是真的能洞察万物，还是其背后有着极为强大的情报机关，不管那张底牌是什么，雷天佐的实力都远在他倪永孝之上......
这跟他服不服没关系。
实力的差距摆在那里，不服也得服。
倪永孝自嘲地笑了笑，略显无奈道：
“你这句话有着明显的上下级关系。看来，你从来没把我们倪家放在眼里......”
“难怪你敢搞出联记，这家公司会得罪所有的捞家，走粉卖糖的社团都会与你为敌。但是你不在乎......”
雷天佐淡淡一笑。
“所以，你想好出路了吗？”
“出路？这么急？”倪永孝略显意外。
“这么说，你下一个目标就是我？”
雷天佐吐出一口烟气。
“你真正难以抉择的不是韩琛，而是倪家的未来......”
“倪家传到你手里已经完成了原始积累，走粉的利润与风险已经不成正比。”
“对于我们这种黑二代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
雷天佐用默契的眼神看向倪永孝。
倪永孝笑着点点头，说出两个字：
“洗白。”
“可偏偏，你老爸被黄志诚暗害......”
雷天佐踩灭烟头，遗憾道：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替父报仇就要杀差佬，杀了差佬，倪家永远洗不白。”
“可要是不杀黄志诚，你这辈子都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你来找我不是为了什么韩琛，你是想试探一下，我有没有可能帮你做掉黄志诚......”
“我说得对吗，阿孝？”
海边，风很大。
倪永孝脸上的震惊，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