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影深深,这注定是个许多人不能入眠的夜晚。
凤药执笔,替皇上起草圣旨,已下发各宫。
在凤药的宽慰下李瑕喝了安神汤躺下。
李嘉带来的喜讯抵不上李琏忤逆的伤害。
她眼见皇上烦躁不安,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药劲上涌,不甘心地闭上眼睛。
他闭起眼睛时,眼窝深隐,双颊也微凹。
她暗暗长出口气,感慨着他们都已年华逝去。
不管他面对众臣时多么神采奕奕,一张脸看起来仍然线条分明,然而,时光从不对任何人留情。
人对老去有着天然的恐惧。
他不想承认。
故而宁可造登仙台,以求青春不老,也不承认自己身体在走下坡路,已到了必须立储的时候。
这是眼下最大的危机,她很担心李瑕身子因服食太多丹药出问题。
这件事,她得出手干预。
出了英武殿,她低声吩咐小桂子把李仁叫到落月阁。
李仁推开门,整个人很是凝重,走到凤药跟前,垂头唤了声,“姑姑。”
两人相对无言。
“都是你做的?”凤药指贵妃寻机搅局和魇胜事件。
李仁沉默。
“你什么时候和贵妃成了同盟了?”凤药语气平静,李仁仍从中听出不悦。
李仁道,“姑姑不是提醒过我,不能任由十三皇子这么下去吗?”
“我当时说的是,老十三这样娇纵下去,恐不长久。”
“这句话提醒了孩儿。”李仁抬起眼睛,他不再掩饰,眼中闪着光芒,难压兴奋愉悦之情。
“在筹备生辰宴时,我遇到贵妃,说了几句闲话。”
“什么闲话有这么大的用?”
……
他没全说实话,那日,他是故意在那条道上等贵妃的,那几日牡丹与芍药开得争奇斗艳。
贵妃平生最爱这两种花,定去观赏。
他找了个适当的时间,急匆匆从那条小路经过,与贵妃撞见。
请过安,贵妃笑问,“老五这么急,是做什么去?”
李仁带着谦和的笑,“十三弟快过生辰,给他筹备生辰大宴。”
他故意将“大宴”咬得极重。
贵妃板起脸,“半大的孩子,如此铺张不怕折寿?”
她向来说话放肆,李仁只是一笑,“谁叫现在父皇跟前没个得宠的皇子?若六弟在准轮不到他。”
李嘉的生辰也在这时节前后,贵妃被挑动心事,脸带不悦。
“可惜,六弟在边疆受苦,一个小小孩子却在宫里享受锦衣玉食,只盼他知道好歹,多体谅哥哥们的难处。”
贵妃眉毛都竖起来,“什么体谅,咱们用得着一个孩子体谅?”
李仁深深看了贵妃一眼,笑了笑。
那意思很明显,人家当上太子,有了监国之权,可不得有事求着?
贵妃气呼呼的,李仁火上烧油继续说,“娘娘可以先同愉娘娘多来往,搞好关系,将来有事也可照应着些。”
大约是看贵妃脸色不善,他道,“不为娘娘自己,也为六弟。”
让心高气傲的贵妃低声下气和愉妃搞好关系,她怎么肯!
她入宫即是贵妃,连皇后都不放眼里,愉妃久在低位,上赶着巴结都得看贵妃心情。
如今反过来,愉妃乍到高位,行事张扬轻狂,更入不了贵妃的眼。
这口气要是皇后给的,她还认,换成愉妃这个贱人说什么也咽不下。
见她表情从嫌恶到平静,李仁笑着说,“园中牡丹开得艳,娘娘去赏花吧,这花倒和娘娘的气韵很相配。”
一句话说得贵妃喜笑颜开,谁不知道牡丹素来形容皇后呢。
……
凤药听了李仁的话,又惊讶又佩服,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心智和从前全然不同。
他太懂人性,贵妃心气高,叫她向愉妃这样的人低头会难受死。
老十三比起李嘉,不论样貌品性,无一不低出李嘉一大截。
这么小的年纪却轻易得到皇上青睐。
以前李慎、李瑞、李仁、李嘉,四个皇子个个人精,争得头破血流只求皇上多看一眼。
他一个小屁孩,凭什么不费半分力气就得着皇上宠爱?
可知不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贵妃保持着微笑,依旧带着众宫女去赏牡丹。
因为思念儿子,又为儿子不值,牙都咬碎了。
李琏在皇上面前说话知分寸,毕意是晏公教导的弟子。
老父幼子,生得晚有生得晚的好处。
掉几个书袋就能哄得李瑕笑逐颜开。
谁知他背后这样轻薄?
李慎与皇后死得惨烈,犹在昨天。
曹元心绝不允许一个孩子加一个贱妇坐享年长皇子们争斗的成果。
……
“她早对愉妃怀恨在心,别人的儿子尽孝膝下,六弟那样娇贵却身在毒瘴丛生之地,她心中不平衡是人之常情,孩儿不过推波助澜。”
“总归是她有这个心思,不然我说什么也没用。”
李仁没半分得意,实事求是。
“老十三的事呢?”
李仁说得更简单,“别的皇子不是管军事,就是参政管国事,我管理内务,岂能白管?”
“四喜是你收买的?”
“他本就是我的眼线。”李仁很淡定,一脸理所当然。
“老十三太蠢,倘若有自知之明,便该低调行事。姑姑教过我,嫉妒最扭曲人心。”
“姑姑也掌管过后宫,父皇后宫是先帝数倍不止,许多女子几个月不承一次皇恩雨露,就像阴暗不照阳光的角落,滋生出什么,姑姑比我见得更多。”
“愉妃自己也是吃过苦的,这么不知人事,不是活该又是什么!她和十三弟早晚都不会有好下场。”
此时此刻,归山已经查明另一个木头人上的八字乃是老十四李瑄的。
而借阅皇子玉碟的登记册上,明确记载了十三皇子的借阅记录。
这东西记着各皇子公主的出生时辰,他一个皇子,借来能用何用?
圣旨已静悄悄由太监到各宫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皇十三子德行不彰,行事粗陋僭越,对君上不敬,对兄弟不恭,实非良才。
特此明谕,皇十三子难承国本。再有谣传,严惩不贷。
钦此。”
圣旨简短明了,表明皇上对谣言有所耳闻,极为厌烦。
更表明了老十三与国本无缘。
睡前皇上迷糊着对凤药道,“老十三本性不坏,这段时间的确娇纵得轻狂了些,关段时日,还是放了吧。”
“朕要是连几个稻草人都承受不住,被儿子夺权篡位也是天命。”
他心中对祝由魇胜不是不信,而是儿子这种级别和玩笑差不多,不可能灵验。
又因十三子刚十二岁,儿子们凋零,他不忍再苛责尚未成人的儿子。
……
凤药心中犹豫,这个消息要不要告诉李仁,让他有所心理准备。
诅咒皇帝,虽然不像李慎起兵,李瑞追杀伯英,断了粮道那么恶劣,其性质都是一样的。
皇上却宽容了李琏。
李仁打的主意以为皇帝素来厌恶盯着皇位的儿子,最少也得圈禁几年。
等放出来,早物是人非。
李仁起身对着凤药跪下了,神情肃然而郑重。